第七章

灰頭土臉渾身臟汙的上官文慶回到家裏,兩個姐姐撲過來,分別抓住了他的左右手。她們兇狠地掐他的胳臂,咬牙切齒地罵他。

“矮子鬼,你死到哪裏去了,你曉得媽姆多揪心嗎?你再不回來,媽姆就要哭死了!”

“我掐死你,你把我們害慘了,你死到哪裏去了呀!你還曉得歸家,你死在外頭好了!害人精!”

“……”

上官文慶被她們掐得呲牙裂嘴,可他沒有叫出來,兩個姐姐從小就欺負他,他已經習慣了忍耐她們的虐待,她們和父親一樣,認為他是這個家庭的恥辱,見到他不是打就是罵,她們和父親一樣也很少回家來,就是因為討厭他。上官文慶其實已經餓得不行了,加上體力透支厲害,連叫喚的力氣也沒有了。

朱月娘奄奄一息地半躺在藤椅上,聽到了女兒們的咒罵,睜開了被淚水糊住的眼睛,上官文慶的影子映入她的眼簾,她立馬從藤椅上彈起來,大叫道:“我的心肝——”

她揉了揉眼睛,發現兩個女兒在欺負兒子,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抓起一把笤帚,撲過去,劈頭蓋臉地朝她們打過去。她們趕緊松開了手,跳到一邊,面面相覷。朱月娘朝她們叫喊:“你們這兩個短命嫲,給我死走,走得遠遠的,我不要看見你們——”

她們站在那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朱月娘又喊叫道:“你們還賴在這裏幹甚麽,這不是你們的家,快給我死走,看到你們我就要嘔吐!你們氣死我了!”

朱月娘見她們還是不走,就把手中的笤帚朝她們扔了過去。

她們這才期期艾艾地走了。

朱月娘蹲下身子,把上官文慶抱在懷裏,顫聲說:“我的心肝哪,你可想死媽姆了,媽姆的心都碎了哇,我的心肝——”

上官文慶呐呐地說:“媽姆,我餓——”

他突然想起了李紅棠,李紅棠不知道餓不餓,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飽飽地吃上一頓飯?

李紅棠悠悠地醒轉過來,王海花給她端上一大海碗熱氣騰騰的米粉,她接過來,唏哩嘩啦地吃起來。阿寶說:“阿姐,你慢點吃。”她對阿寶的話置若罔聞,很快地吃完了那碗米粉。王海花說:“紅棠,還要嗎?我再去給你煮。”李紅棠搖了搖頭:“不要了,我吃飽了。”阿寶問:“阿姐,你到哪裏去了?”李紅棠苦澀地笑了笑:“找媽姆去了。”王海花見李紅棠沒事了,就急著要走:“紅棠,冬子就交給你了,我家裏還有一大堆的活沒有做呢,我該歸家去了。”阿寶說:“這幾天多虧海花嬸嬸了,沒日沒夜照顧冬子。”李紅棠心裏很過意不去:“海花嬸嬸,給你添麻煩了!你走吧,我會照顧好冬子的。”王海花如釋重負,匆匆離去。

……

李紅棠讓阿寶回家去了後,把家門關了起來,外面的喧囂和她沒有任何關系,父親當不當團練的團總也和她沒有任何關系,她不會去關心那些事情,她關心的是母親和弟弟的死活。她燒了一大鍋水,洗了個澡,換上了幹凈的衣服,然後又燒上了一鍋水,她要給弟弟也洗個澡,他身上都有臭味了。她想,王海花沒有給冬子洗過澡,頂多就是給他擦了擦身子。

李紅棠給灶堂裏添了些木柴,然後拿起木梳梳頭發,她的頭發很長很細,卻有些幹枯,還發現了不少白發。以前她的頭發不是這樣的,油黑油亮的,很多姑娘和媳婦都十分羨慕,誇她的頭發好。李紅棠有些傷感,卻又萬分無奈,她也有愛美之心,如果媽姆找不到,美又有什麽用。現在,她擔心的是弟弟的病……她把澡盆扛到了閣樓上,然後把燒好的熱水提上了樓,又打了一桶涼水上去。李紅棠調好水溫,給冬子脫光了衣服,把他抱到了杉木澡盆裏。

李紅棠一陣心酸,冬子這幾天瘦了,看著他一根根突出的肋骨,她的眼睛裏積滿了淚水。

李紅棠輕柔地說:“冬子,阿姐對不住你,沒有照顧好你——”

她從頭到腳,一點一點地把他身體的每個部位洗得幹幹凈凈,在她細心揉搓下,冬子的皮膚泛出微紅。

額頭上冒著汗珠的冬子說:“阿姐,你在哪裏?媽姆,你在哪裏?你們怎麽不要我了?”

冬子還在說著胡話。

李紅棠將他抱起來,用幹布帕擦幹他的身子,然後把他放在了床上,給他穿好衣服,又把被子捂在了他身上。冬子一直在冒汗,她不停地替冬子擦去汗水,和他說著話。

“冬子,你醒醒,阿姐歸家來了——”

“冬子,阿姐再也不會讓你生病了,阿姐會好好照顧你的——”

“冬子,你忍心看阿姐心疼嗎?你不是說,不若阿姐傷心的嗎?冬子,你趕快好起來——”

“冬子,阿姐答應過你的,一定會把媽姆找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