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九河日華

第二天,韓嬉早早叫醒硃安世和驩兒。

她已備好早飯,看著兩人吃了,才道:“你們昨晚逃出來,城內戒備必定森嚴,得先在這裏躲一陣子,再想辦法出城。這個宅子是我一個朋友的,他全家剛去了長安行商。”

硃安世道:“昨天我們逃走,全城各處必定都要搜查,民宅恐怕也躲不過……”

韓嬉微微一笑:“這我已經想好,我設法先穩住這裏的裏長和鄰居。廚房裏有個地窖,你們兩個今天先躲到那裏。”

說著,韓嬉用竹籃裝了一壺水、幾個肉餅,帶兩人去了廚房,挪開水缸後面一堆雜物,揭起地上一塊木板,下面一個幾尺深的地窖,硃安世先跳下去,又接住驩兒,韓嬉遞下竹籃,而後蓋回了木板,搬回雜物遮住。

硃安世和驩兒便在黑暗中坐著靜聽,上面先是水聲嘩嘩,繼而咚咚當當之聲不絕,想是韓嬉在洗菜切菜剁肉。半個時辰後,韓嬉離開了廚房,院子裏傳來開門鎖門聲。靜了許久,院門響起開鎖聲,接著腳步輕盈,韓嬉回來了,在廚房與前堂間來來回回走個不停,之後她又出了院門。

硃安世猜想韓嬉一定是以進為退,置辦筵席,宴請當地裏正、鄰居,熟絡人情,也借此表明自己是獨自一人,以事先避開嫌疑。

果然,過了不久,隨著開門聲,傳來韓嬉的笑語和幾個男女的聲音。

“裏長請進,小心門檻,幾位高鄰也快請……”

一陣足音雜沓,七八個人走到院裏,進了前堂。

韓嬉笑著大聲招呼安座,那幾人彼此謙讓,接著,韓嬉又快步來到廚房,進進出出幾遍,想是在端菜,之後,她的笑語聲便在前堂裏飄蕩。

有個男聲道:“朝廷有令,三人以上,無故不得聚集飲酒。這樣斷斷使不得。”

韓嬉笑道:“無故當然不成,但今天大有緣故。小女子初來乍到,和裏長、各位高鄰初次見面,這禮數是一定要盡的。小女子本姓酈,可憐我生來命薄,拋家別舍,遠嫁到成都,做人小妾。丈夫為了求利,如今又去了長安,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好不孤單。有親靠親,無親靠鄰,小女子想著還沒拜見過各位鄰裏,故而今日備了些粗飯淡酒,請各位來坐坐,盼著各位今後能多多看顧……”

這些話語,硃安世大致都能猜到,但韓嬉話語時而可憐,時而嬌俏,時而恭敬,時而爽利……演百戲一般,那些客人聽來被她款待奉承得極是暢快,客套聲、誇贊聲、道謝聲、玩笑聲……魚兒躍水一樣,此起彼伏。硃安世在地窖裏聽著,又是好笑,又是佩服。驩兒也在黑暗中捂著嘴不住地笑。

直到過午,那些人方離開,韓嬉這才揭開窖板,笑道:“好了,裏長算是先查過一遍,可以安安靜靜過一陣子了。不過,我們說話得小聲些。”

上來後,硃安世贊嘆道:“嘿嘿——你這手段實在是高。”

“我做了人小妾,你聽了是高興,還是傷心?”

“嘿嘿,你怎麽可能做人的小妾?”

“若是真的呢?”

“就算是真的,天下也恐怕沒有哪個正室敢在你面前做正室。”

韓嬉聽了,猛地笑起來,笑得彎下腰,眼淚都笑了出來。

硃安世和驩兒就在這小宅院裏躲了一個多月。

其間,捕吏曾來搜查過幾次,聽到動靜,兩人就立刻躲進地窖,韓嬉能言善道,又有裏長在一旁作保,所以都輕易躲過。

等城裏戒備漸松後,硃安世盤算去路,心想還是得先設法送驩兒去長安,了了這樁事,再去尋找酈袖母子。北上棧道恐怕很難通得過,東去水路應當會好些。

他在成都認得一個水路上的朋友,於是便和韓嬉道別,要去尋那朋友。韓嬉聽了之後,道:“我也要回長安,我最愛坐船,正好一路。”

硃安世知道她是不放心,心中感激,見她這樣說,又不好點破,只得笑笑說:“那實在是太好了。”

這一陣,驩兒也和韓嬉處得親熟,聽到後,點著頭,望著韓嬉直笑。

硃安世和韓嬉商議一番,還是由韓嬉出去,到碼頭尋見硃安世那位朋友。那朋友聽到風聲,正在牽掛硃安世,聽了韓嬉解釋,一口應允。約定好後,韓嬉買來兩只大箱子和一些錦帛。硃安世和驩兒用錦帛各自把身子包裹起來,躺到箱底,韓嬉在上面蓋滿錦帛,又去雇了兩輛車,韓嬉扮做錦商,將箱子運去碼頭。

經過關口時,韓嬉裝作希圖減免關稅,柔聲嬌語,奉承關吏,又暗地行了些賄,幾個關吏歡喜受用,開箱隨便看了兩眼,便放了行,硃安世故友早在碼頭駕船等候。

箱子搬上船,駛離成都後,韓嬉便放硃安世和驩兒出來透氣。硃安世這才和故友相見,互道離情。

攀談中,硃安世打問酈袖,那人並不知道酈袖搬來了成都,更不知她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