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自殘毀容(第4/5頁)

一個多月後,硃安世進了建章宮。

太子找了一個宮中出來的老刀手給他凈了身。

硃安世只想到了宮刑之恥,沒有料到宮刑之痛。他生平曾受傷無數,但所有大大小小的傷痛合在一起,也不及凈身時的痛徹骨髓,但他咬牙挺了過來。凈身之後,他一不小心,受了風寒,幾乎死去。昏迷垂危中,憑著心底一念,竟掙回了性命。他拼命進食,不到一個月,傷口竟大致愈合,體力也迅速恢復。

他又不顧阻攔,親自燒紅了鐵鉗,在臉上連燙了幾處,一陣滋滋之聲,滿屋焦臭。

樊仲子、郭公仲在一旁驚得咬牙蹙眉,韓嬉更是淚如泉湧。

他卻竟不覺得有多痛,反倒分外暢快。

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焦糊的爛臉,怔了許久,心裏默默對自己言道:那個男兒好漢已死,世間再無硃安世……

太子派一個文丞送硃安世從側門進了宮,到執事黃門處登記入冊。

執事黃門見硃安世滿臉瘡疤,而且唇上腮下,髭須雄密,十分驚詫。太子文丞忙在旁解釋說才凈身不久,瘡疤是在廚房不小心燙傷。執事黃門走到硃安世面前,伸出手探向他的下身,硃安世一陣羞憤,提拳就要打——

自凈身以來,樊、郭、韓諸人都盡力回避不提,莊中僮仆,樊仲子也全都嚴令過,故而從沒有人在他面前稍露驚異之色。縱使這樣,見眾人待自己事事小心,不像常日那般隨意,硃安世已經倍感羞恥。現在,這執事黃門竟公然伸手,來驗他身體!

拳頭剛剛揮起,他猛然驚醒:你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麽的?

那執事黃門見他擡手,頓時喝問:“你要做什麽?!”

硃安世忙將手放至頭頂,裝作撓頭癢,那執事黃門這才繼續伸手,在他身下一陣摸弄,硃安世只有咬牙強忍。

執事黃門驗過身,才命一個小黃門帶硃安世到庖廚。

庖廚設在建章宮宮區之南、婆娑宮後。宮中四處都以閣道連通,沿著閣道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途中,硃安世見到處殿閣巍峨,雕金砌玉,富麗奢華遠勝未央宮,看得頭暈眼花、胸悶氣窒,不由得一陣陣厭惡氣怒。到了庖廚,也是一大座院落,門闕軒昂。進了門,只見到處門套門,不知道有多少重,宮人黃門端著碗盞,捧著盤盒,來去匆忙,全都神色肅然。

小黃門引著硃安世進到一間大房,去見廚監。廚監見了硃安世的臉,又是一番驚詫。硃安世只得低頭躬身,恭恭敬敬解釋了一遍。廚監聽了才不言語,喚手下一個小黃門帶硃安世到屠宰苑。

屠宰苑在庖廚之後,周遭都是禽畜圈舍,裏面雞鳴鴨叫、羊咩狗吠,中間一片空地,幾排宰殺台,板上地下浸滿血跡。

硃安世拜見了屠長,又解釋了一遍自己的瘡疤和髭須。屠長指給他院北靠裏一間小房做居室,又吩咐了一遍每日差事。

硃安世便在這裏安頓下來。

每日屠宰禽畜,事雖不輕,但足以應付。

沒兩天,他便摸清了周遭地理:屠宰苑旁邊有座門,是庖廚的後門,門外不遠處有一道墻,隔開宮區和苑區,墻外便是苑區。出了庖廚後門,左邊幾百步,便是通向太液池苑區的闕門。驩兒就囚在那邊。

其他庖宰宮女見硃安世樣貌醜惡,都避著他。這正合他的心意,每日他只悶頭做事,做完事,就坐在一邊休息。不多說一個字,不多行半步路。只有一個清洗禽畜的宮女,其他人都喚她阿繡,被黥過面。她不時望著他笑一笑,有時還走過來說一兩句話,硃安世也只點點頭,不願多言。

他一直暗中留意,尋找衛真。

正如太子打探到的,每日午時,果然有一個身形清瘦、短眉小眼的黃門從後門進來,穿到前面廚房,不久提著一個食盒回來,從後門出去。一個時辰後,他又提著食盒回來,送還到廚房。他來回行走,都要經過屠宰苑靠路邊的羊圈,羊圈用木欄圍成,站在羊圈裏,隔著木欄便能和他說話遞物。

看樣貌舉止,這人正是衛真。

一連觀察幾日,硃安世確信無疑後,等到午時,估計衛真快來時,他從靴底抽出藏好的錦書,卷成一個小團,瞅空溜出後門。向左邊一看,衛真果然低著頭走了過來,且喜路上無人。等衛真走過身邊時,硃安世低聲道:“衛真,司馬遷先生給你的信。”說著迅速將錦團塞到衛真手中。

衛真一驚,但還是接了過去,攥在手心,低著頭進門去廚房取食盒。

硃安世走進羊圈裏,假意喂羊,等著衛真。不多時,衛真提了食盒出來,像平日一樣一直低著頭,走過羊圈時,也未向裏看一眼。硃安世知道他還沒有讀那封信,當然不會怎樣,但心中卻難免忐忑。

  1. 《漢書·百官公卿表》:“詹事……掌皇後、太子家,有丞。屬官有……食官令長丞。諸宦官皆屬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