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瑪格麗特又羞又惱。她確信,所有的乘客都在盯著她看,都在想餐廳上演那可怕的一幕,然後都推斷她和她父親一樣脾氣暴躁。她不敢看任何人的臉。

哈利·馬克思拯救了她殘留的一絲自尊。他剛才那樣幫她撤椅子,然後給她臂彎陪她離開,真是又機智又優雅。他的表現微不足道,甚至還有點傻,但對於她來說,意義大過整個世界。

不過她殘存的自尊也只有很少的一搓。父親陷她於如此丟人的境地,讓她怒火中燒。

晚餐後的兩個小時裏,套間裏一直安安靜靜冷冷清清的。天氣開始發飆的時候,母親和父親就離開換睡衣去了。這時珀西說了一句讓瑪格麗特驚訝的話。“我們去道歉吧。”

她的第一個想法是,這會讓她更尷尬更沒面子的。“我覺得我沒那個勇氣。”她說。

“我們就走到加蓬男爵和哈德曼教授那邊說,父親剛剛那麽魯莽我們很抱歉,就行了。”

鑒於父親對他們的冒犯,這個想法很誘人。這會讓她好受很多的。“父親肯定會抓狂的。”她說。

“他不需要知道,而且他就算生氣我也不在乎。我覺得他已經瘋了。我甚至已經不怕他了。”

瑪格麗特懷疑這話的真實性。珀西還是小孩的時候經常會在嚇得要命的時候說自己不怕。不過他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

珀西要脫離父親掌控其實還讓她有些擔心。只有父親管得住他。要是沒人治著他的淘氣,還不知道他會做什麽來。

“來吧,”珀西說,“我們現在就去。他們在三號套間——我都查好了。”

瑪格麗特還是猶豫。一想到要走到父親辱罵過的人面前她就發怵。他們也許更願意早點把整件事情拋到腦後,這可能會讓他們更痛的。可他們也許還會想,是不是有很多其他乘客暗暗贊同父親的做法。表明反對種族歧視的立場肯定更重要的吧?

瑪格麗特決定去做。她一直都膽小,而她討厭膽小的自己。飛機每過一會就有顛簸,她站了起來,握住扶手讓自己站穩。“好吧,”她說,“我們道歉去。”

她怕得有些顫抖,好在飛機的不平穩很好地掩飾了她的顫栗。她穿過主休息室,來到三號套間。

加蓬和哈德曼在左舷側相對而坐。哈德曼正專心致志地閱讀著,修長又單薄的身體蜷成一道彎,近乎剃光的頭低著,高高拱起的鼻子尖兒指向滿是數學計算的書頁。加蓬百無聊賴地坐著,先看到了他們。瑪格麗特在他身邊停下,擡手扶他的椅背座位支撐,他立馬警覺地僵起身子。

瑪格麗特趕緊說:“我們是來道歉的。”

“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膽量。”加蓬說。他的英語說得很好,只有一點點法國口音。

這不是瑪格麗特祈禱中的反應,不過她還是硬撐著說了下去。“對於剛才發生的一切我萬分抱歉。我對哈德曼教授充滿了敬意,之前也跟他說過。”

哈德曼擡頭,然後點頭表示同意。但加蓬還是很生氣。“你們這種人很容易感到抱歉的。”他說。瑪格麗特盯著地板,真希望自己沒來這一趟。“德國到處都是有禮貌的有錢人,他們對於那邊發生的一切都‘萬分地抱歉’,”加蓬繼續道,“可他們怎麽做的?你們怎麽做的?”

瑪格麗特羞紅了臉。她不知道該怎麽做或是怎麽說才好。

“菲利普,別說了,”哈德曼柔聲說道,“你沒看到他們還年輕嗎?”他看向瑪格麗特。“我接受你的道歉,謝謝你。”

“噢,天啊,”她說,“我是不是讓事情更糟了?”

“哪有的事,”哈德曼說,“你讓它好了一些,我也很感激你這麽做。我的男爵朋友現在非常煩躁,但是我想他會和我的想法一樣的。”

“我們還是離開的好。”瑪格麗特可憐地說。

哈德曼點點頭。

她轉身離開。

珀西說:“萬分抱歉。”然後跟著她離開了。

他們踉踉蹌蹌地回到房間。戴維正在鋪床。哈利不見了,八成是去衛生間了。瑪格麗特打算洗漱了。她拎起隨身行李箱,到女廁所換衣服去了。換好衣服的母親走出來身穿栗色睡袍,美艷動人。“晚安,親愛的。”她說。瑪格麗特一言不發地和她擦肩而過。

瑪格麗特在擁擠的女廁所裏迅速換上純棉睡衣和毛巾浴袍。她的睡衣在其他女人那些鮮艷的真絲羊絨睡衣之間顯得特別寒酸,但她並不在乎。到頭來,道歉並沒讓她解脫。加蓬男爵的批評是對的。說抱歉太容易了,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回套間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已經上了床拉好了簾子,從父親的床鋪還傳出了低沉的呼嚕聲。她的床還沒鋪好,她得先去休息室坐坐。

她非常清楚,能讓她脫離苦海的途徑只有一條。她必須離開她的父母,過自己的生活。她從來沒有對這件事如此堅定過。可在錢、工作以及住宿的問題上,她依然毫無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