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記得又如何

那天夜裏太黑,我沒看清秦浪,現在就看清了。

他一身灰色西裝,看起來格外精神,從前他就是人群中的焦點,他聰明而有些江湖氣概,像極了女生愛看的言情小說中那種亦正亦邪的主角,如今他褪去了當年的青澀,顯得格外有氣魄。

有些人看一眼就知道能不能成大事,那秦浪一定是個正面例子。從一個沒有背景的毛頭小子混到今日能參加上流社會的宴會,他真的很有本事。

他是直直沖我走來的,我只好尷尬地和他打了個招呼,“嗨”。

氣氛很詭異。

我只能走到酒桌邊上,往自己空了的酒杯裏倒滿香檳,秦浪跟了過來,看了一眼道:“學會喝酒了?”

“很奇怪麽?”

有了一次見面經歷之後,我像是被打了預防針一樣,即便裏面亂得一塌糊塗,外表還是能滴水不漏的。

“空腹喝不好,”秦浪把我的酒杯奪下去,然後換了一杯飲料,“我想你現在應該足夠清醒而且有空和我談一談。”

“不用了,我們不熟,也沒什麽舊好敘的。”

秦浪一怔,然後輕笑了一下,走近一步逼近我:“林羨,你知道我記性很好,可以一件一件事翻出來,讓你判斷一下我們算不算熟。”

我有些氣了,舊事重提就有那麽好玩嗎?

我淡淡地說:“秦先生,這裏是我父母的宴會,這裏是我林苑,是我家,希望你有點做客人的自覺。”

秦浪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眼神好像能鉆到我五臟六府裏去:“我記得,當初是你說的,你家就是我家。”

呼吸一窒,我忙別過臉去,整個人像著了火一樣難受。他的話就像把一杯涼茶重新加熱,讓那些沉到底的茶葉重新泛起。

他說的對,他記憶好得不得了,這是公認的事實。

他從來都上課睡覺,書本新的和剛發下來一樣,可是從來考試第一名,老師們對他又愛又恨。有一次數學老師整他,罰他背不出π後的一百位不準他坐下,他只看了幾眼,直接背到了三百位之後。

舉座皆驚。

更恐怖的是,精確到某一日某一刻某一人穿了什麽衣服做了什麽事情說了什麽話,都記得清清楚楚的。所以他們私下裏打牌的時候從來不帶秦浪,因為他記牌實在堪比作弊。

我曾經偷偷查了查,感覺這像是一種超憶症,便覺得他更加像個傳奇。

那句話是高二升高三的時候,我對他說的。

隔壁班的體育生欺負我們班的一個小女生,好死不死撞在秦浪手裏,正趕上秦浪那天心情不好,就把他給修理了一頓。體育生打不過嘴巴卻很厲害:“秦浪,你個沒爹沒娘的孤兒!野種!”

那個時候只有我聽到了,秦浪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我卻替他難過的不得了,我急忙上去捂住他的耳朵,一臉驚恐。

然後我對他說:“秦浪,以後,我家就是你家,你不是孤兒。”

聽到這話的他沒有更多反應,只是把我的手拿了下來,轉身走了。現在才明白,他其實一點都不介意,也不在乎我說的是什麽。

回憶抵不過現實,如果可以將它腐蝕,我寧願用掉一整瓶硫酸。

我側眼看他,笑笑:“秦先生好記性,可惜,我不記得了。”

宴會上的小提琴開始談最後一支曲子了,曲目是《回家》,我聽到後立馬起身想走開,他自然是攔了下來,用一種考究的語氣道:“你還想逃幾次?”

“秦先生請注意你的措辭,逃?我為什麽要逃?宴會結束了,你該離開了。”

“那你就跟我走,”他態度堅定,“現在。”

我實在懶得理他,正想著要怎麽說,厲星辰就過來替我解圍了:“林羨,你母親找你。”

他說罷上前走了一步,將我往身後一扯,目光看向秦浪變得不甚友好。

真是恰到好處的邀請,我頭一次覺得母親和厲星辰變得可愛了起來,秦浪再無禮也知道輕重緩急,臉上的表情隱忍了一下,讓開了。顧不得姿態好不好,我三步並作兩步上了台階,走到最後一節的時候,冷冷下逐客令:“星辰,麻煩你好好送秦先生出門,親自。”

走在回廊裏,趁沒人的時候,我才長長吐了一口氣。脫下西裝外套,才發覺後背都是汗,現在冷靜下來就涼涔涔的。

藍宛坐在更衣室裏卸首飾,我進門的時候她剛剛拆下昂貴的珍珠項鏈,從鏡子裏看到我,身子都不轉一下:“坐吧。”

我四處看了看,除了她屁股下的那張,並沒有別的凳子,我也懶得提醒她這點,便說:“站著就行。”

她自然也不堅持,開門見山地說:“沈家的千金你看到了,覺得這麽樣,我和你父親覺得她都不錯。”

頓時腦裏警鈴大作,目光也變得銳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