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曹綱幾乎立刻確鑿他這些天來所有的猜測。

即便眼前人隱藏的很好,不露聲色,但機敏如曹綱,還是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探究、猜疑以及幾分忌憚。

眼前這個三皇子,確是如他一般重生了,只是他遲了他八年,八年的時間,教他將原本可以劈天創世的霸王馴養成了癡迷他的家將,自此甘居於小小一方煙瘴之地,當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郡守軍參領。

曹綱心間隱隱生怒,面上卻是恭恭敬敬拜首道:“承蒙殿下擡愛,還可叫一聲博士,只前塵往事已了,曹某如今只一介白身,在這軍營裏混一口飯吃而已。”

李元憫扶起了他,“太學院時曾蒙先生多次照拂,學生一直感念在心,多年未有機會報答,不想如今在這邊境相逢……”

似意有所指:“這人之間的際遇,可當真奇妙。”

不等曹綱回話,李元憫朝著隨行吩咐:“速去為本王與先生備早膳……先等等。”

他想到什麽,朝著曹綱笑了笑:“也不知先生什麽口味?有何愛吃的?不過這邊境之地,想來只是那等粗陋之物了,也不知合不合先生胃口。”

他連詢都未詢他是否要留下吃飯,便來問他的口味,看來便是非要留他下來了。

曹綱只作感激狀,擡手一拜:“能同殿下一同用膳已是恩賞,曹某一介白衣,一概陋巷菜羹,何談得合不合胃口,隨意便是。”

“如此,那先生便請吧。”

李元憫朝著營房內作勢一請,曹綱微微頓了頓,擡足走了進去。

曹綱斂眉,余光端詳著眼前氣度儼然的三皇子,許是昨夜剛看過他另一番樣子,曹綱心裏多多少少有些異樣,但面上卻是嚴絲合縫,一點兒異色都沒有露出來。

很快,有軍士提著食盒進來了。

倒不是李元憫太過自謙,這軍營的早膳自是簡陋,便是他的飲食,也不過多添了一碗牛乳,其余的便是粥米、醬菜、鹵肚絲等日常早膳種類。

李元憫揮退了隨行,親自為曹綱裝了粥,曹綱不甚惶恐,“怎可勞殿下如此,曹某自己來便可。”

便要作勢伸手接過。

李元憫唇角一扯,將裝了大半碗熱騰騰米粥的粗瓷碗放在他面前,為他一一布了菜,

“先生不必如此客氣,應該的,當年太學院的種種先生想必也看在眼裏,本王在宮中一向勢微,幸得先生照拂,才得有幾分喘息間隙,若是旁的也就罷了,只是侍奉先生一回用膳,算得了什麽,又怎抵得上先生的恩情。”

他目色放柔,似是想到很遙遠的記憶,“還記得十歲那年的隆冬,先生命題令我等幾位皇子作賦,又命在場院士分出一二三等,本王一向愚鈍,自又是末等,那時好一陣傷心,然而日落歸去之時,卻被先生叫住了,好生安慰,先生不知,那時對本王來說,不亞於雪中送炭。”

他微微一哂,嘆道:“本王幼時無多少歡顏的時候,但這一定算是一件。”

曹綱一怔,也想起了這樁早已被他拋諸腦後的事情來。公平來說,當年他寫的文章確實不錯,頗得幾分靈氣,自算得上一等,然而太學院裏攀高踩低自是人性本能——個個都是得罪不起的皇子公主,又有誰會為一個出身卑賤、不得聖寵的皇子出頭,只是當時他年輕氣盛,看著那瘦弱的孩子夾著自己的卷軸一瘸一拐地離去,心裏自是生了幾分同情,便有了他方才說的那一番舉動來。

許是有共同的記憶,方才端著的氛圍頓時寬松不少,二人開始聊起了當年在太學院的種種,苦中作樂般地談笑風生。後又聊及他被四皇子記恨報復的事情來,李元憫嘆息著:

“四弟自不是那等輕饒旁人的人,先生算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了,先生家裏的事……本王也聽說了,有心想幫,卻苦於權柄衰微,心有余而力不足。”

被貶白身、家破人亡的往事歷歷在目,曹綱目中隱怒,想著上一輩子李元旭淒慘的下場,才稍稍好過些。

又聽得李元憫感傷:“豈止這件,很多事情上,本王皆是鞭長莫及,便是猊參領的胞妹,縱然本王各般尋機相救,卻還是落得當年那般慘烈的下場,如今想起便覺得對他不起。”

想起那樁慘烈舊事,曹綱亦是嘆息:“此事也非殿下之責,皆因豺狼當道,教良善負屈銜冤罷了。”

他心有戚戚,嘴上卻是嘆氣道:

“如今曹某也不想了,就打算這麽一輩子得過且過了。”

李元憫點點頭,“安穩些也好,先生千裏跋涉來嶺南,也算是命中緣分,今後,便留在軍中吧,本王雖勢弱,但在這嶺南地境,還是可以說上話的。”

曹綱苦笑,正想作感激狀回上兩句,腦中一個激靈,不好!中套了!

俶爾擡起頭來,眼前人正看著他,面上依舊帶著雅致溫和,沒有半分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