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風停了,密林漸漸歸於寧靜。

時光似乎停滯下來,萬籟俱寂,猊烈陷入了沉沉的睡意,在冷香縈繞中,他的躁動的心無比的寧靜,像是沒入了一汪溫水之中。

也不知這般沉睡了多久,猊烈手指一動,慣性地翻身想攬過什麽,然而展臂一撈,卻是撲了個空,他警覺心間一凜,驟然支起身來。

木屋內僅剩下了他一人。

天色兀自處於暗沉之中,四處像是蒙了一層輕紗似得看不清。

鼻翼間一縷幽香,淡淡的,幾不可聞,卻是分明存在著,猊烈便在這樣的靜謐中坐了許久,驀地起身,匆匆穿上散落一地的衣物,三兩步便跨出木屋。

曖昧的晨色中,荒蕪雜草隨風浮動,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一片蒼茫,來時騎的駿馬正打著響鼻,甩著尾巴,於不遠處埋首吃著雜草,猊烈瞳仁驟縮,大步流星走了過去,扯住韁繩,翻身上馬,狠狠蹬了一下馬肚,也不管這崎嶇的山路,奔馳在這林間。

晨間的寒風刮在臉上,似刀子一般淩冽,猊烈牙根聳動,面色冷厲,雙眼似是冒血了一般。

然而,待烈馬沖出密林,急速的馬蹄聲卻是減緩下來。

春寒料峭的野外,一人一馬,就這麽靜靜停駐著,一只鷹盤旋而過,孤清地喚了一聲,又遠遠飛走了。

天際間一片煙波浩渺,冽風如冷浪卷來,一重推一重,沒有止境。

***

碳火嗶嗶啵啵的,明明滅滅,偶爾升起了幾絲火苗,舔著瓦罐的底部,蓋碗便噗噗噗的響動起來,藥香彌漫開來。

倪英蹲在小爐子前,她臉上幾道煙灰,顯得有些狼狽,然而她渾然不在意,只拿著羽扇輕輕扇著爐子裏的炭火,一邊關注著瓦罐裏的動靜。

錢叔在一旁勸道:“小姐,讓老奴來吧,這煙熏火燎的,傷了眼睛便不好了。”

倪英搖搖頭,“沒事,快好了。”

錢叔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只在一旁拿著石錘研磨起了藥粉。

待兩碗水煎至一碗,倪英這才離開了爐子,小心將那藥倒進青瓷碗裏,囑咐了錢叔幾句,自行去了。

未近後院寢房,便見寢房外圍了一圈的少年,眾人面上皆帶了憂慮,伸長了脖子從門縫窗縫擠著往裏看。

倪英暗自嘆了一口氣,沒有如往常那般驅趕他們,只讓他們挪了個間隙進去了。

寢房內悄無聲息,紗幔靜靜垂著,只隱約看見一個纖細的人影躺在塌上,倪英撩開紗幔輕腳進了去,將藥放在一旁的案幾上,半跪在塌前,看著那張蒼白而昳麗的臉半日,這才輕聲開口道:“殿下,該喝藥了。”

眼前人薄薄的眼皮動了動,睜開了眼睛來。

他似有些迷茫,目光漸漸凝聚在倪英臉上,看了半晌,起了死皮的唇角輕輕一扯。

“花貓一般……”

擡手在她面上汙漬處擦了擦,倪英目色顫動著,驀地抓住他溫暖的手,展開來,貼在自己臉上。

李元憫溫柔地笑了笑:“傻姑娘,沒事了,殿下哥哥的身子好著呢。”

前日天未亮,巡邏的府兵在門前發現了暈倒在地的廣安王,他烏發淩亂,鞋履上沾滿了泥,身上的衣物都被打濕了,也不知從哪裏來的,險些嚇壞了府兵們。

送回後院後,他依舊昏迷不醒,到了夜裏開始發熱,整個人都燒得迷迷糊糊的,已是開始說起了胡話了,把廣安王府上下眾人急得不行,大夥兒都徹夜守在後院。

這般惶急形勢下,倪英卻是極度冷靜,幫著周大武維持著王府的秩序,一邊親自照料廣安王,熬了三日,燒終於退了下來,好歹是醒轉過來。

裏面的動靜引得外頭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李元憫擡眸一瞧,窗牒映著影影綽綽的人影,他嘆了口氣,道:“你讓他們都進來吧。”

倪英抿了抿嘴,卻沒阻止,只扶他坐了起來,給他腰上墊了個腰靠,依言往外去了。

片刻功夫,外頭站著的少年都擠了進來,內室裏的光線一下便暗了下來。

“殿下……”

“您好了麽……”

“殿下……”

看著那一雙雙憂心忡忡的稚氣眼睛,李元憫心裏一酸,他何嘗不知道若是自己撐不住,這群無家可歸的孩子們便又要流離失所了,既是給了他們希冀,又怎可以如此輕易教他們再復墮入泥潭?

他走到如今,背負的已不再僅僅自己一個,更是扛著廣安王府上上下下千余人的身家性命,所有種種容不得他自私。

他閉了閉眼睛,心裏想,那場過不去的噩夢,終是要醒了。

“這幾日本王身體欠安,讓你們擔心了,如今我已是大好,你們不必過多掛心,該作什麽便作什麽去。”

他朝著眾人笑了笑,努力讓自己聲色聽上去康健些。

倪英顯然看得出李元憫的勉強,當下擋在前面:“好了好了,午膳都備好了,你們去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