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9頁)

“嘿,你來了。要不要先了解一下情況?傑瑞已經替你拍好了片子。”坎貝爾醫生直起身子,扭過身來,關節發出一陣響亮的摩擦聲。

“我很快就好。”她朝傑瑞點頭示意,他是父親的助手,負責在父親讀出數據時在黑板上記錄下屍體的體重和各項指數。她勒令雙腿穿過房間。

站在金屬桌旁,一只手牢牢握住數碼相機,她測量著蒼白身體的身長,毫無血色的軀體與焦黑的頭皮對比鮮明。兩只手和頭部一樣嚴重燒傷,但其余部分情況還屬樂觀,衣服和鞋子起到了一定的保護作用。女孩兒的大部分頭發都被燒光,余下部分的顏色已經模糊難辨,看起來是黑色的哥特發型,但也許僅僅是被燒焦了而已。

“煙嗆致死?”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尖。

“大致如此。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的確很快。坎貝爾醫生的屍檢速度簡直堪比傑夫·戈登(1),他的動作也令人嘆為觀止。穩健的雙手快速劃開Y型切口,剝下肌肉組織,折下肋骨時所用的剪刀像極了萊西的修枝剪;他為檢驗畸變切下的器官切片,簡直和金廚(2)刀具切出的番茄一樣齊整。每一具被解剖的屍體都獲得了無上的尊嚴,都是他全力以赴的血汗之作。無論是技法還是情感,萊西的父親都稱得上一名運斤成風、技藝嫻熟的法醫。

他為萊西切開燒傷女孩兒的頜骨。萊西打開數據記錄儀,儀器蹭著她的防水長衫發出清脆的聲響,她把一束閃著強光的小型手電照進開口中。

只要盯著牙看。

“你需要戴一個防護罩。”父親說。

傑瑞伸長胳膊,把幹凈護面罩的綁帶套在她頭上,塑料面罩從額頭一直遮到下巴。傑瑞在自己的面罩下露出一抹笑容,眨了眨眼。她本來已經戴了護目鏡和口罩,現在仿佛整個人都裹上了防護衣。但她沒有抱怨,因為屍體總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刻排出意料之外的物質。

她很快拍好了上下牙弓的照片,父親幫她把擋在中間的嘴唇和兩頰拉出來,燒焦的皮組織紛紛剝落。萊西用牙醫鏡快速查看了上顎、舌頭和軟組織,檢驗是否發生畸變。她的胃逐漸平復下來,她語速飛快地將口腔復原信息錄入到錄音機裏。

“十一顆牙裏有六顆做了貼面,”她擡起眉毛,“和下頜骨上的前牙情況一樣,二十七顆牙裏有二十二顆做過貼面。沒有其他補牙痕跡,但受害者明顯做過畸齒矯正。後牙口腔夾面上的脫鈣部分呈現出臨位支架的形狀,很可能是用貼面來填補前牙的留疤。”她的心一沉。“有人為了給這個孩子補牙花了很多錢。”她低聲說道。

父親點了點頭。“外套和靴子也都不便宜。”

十一張臨終牙齒檢查表擺在她辦公室的書桌上,這些表格由悲痛的父母提供,他們想知道太平間的受害者是否是自己家裏離家出走的未成年女兒。萊西還沒有看過那些表,她想在屍檢工作結束後再去和表上的描述做對照。但直覺告訴她,這個女孩兒是那個大型軟件公司董事長的女兒。這個女孩兒兩個月前離家出走,她那張笑容燦爛、精神煥發的照片,在五點档新聞欄目裏滾動播出了一個星期。

她仔細調查了顱骨,但並沒有看出它與電視裏看到的可愛女學生的照片有任何相似之處。萊西閉緊嘴唇,戴手套的那只手剛準備揉揉被面罩擋住的前額,但停住了動作。她使勁眨了眨眼。

“第二個受害者在哪兒?”

“在隔壁。我的工作結束了。”父親拿起一把解剖刀,沖她擡起一根眉毛。

這意味著我可以走了。

萊西的胃再次翻攪起來,她腳跟打了個旋,向門口走去,摘掉乙烯手套扔進了危險品棄物箱。

還有一個。

萊西沿著安靜的走廊下了樓,前往辦公室,邊走邊填寫牙科驗屍記錄表,在腦海中對比著兩具無名女屍。還要多久,她才能在手中這些表格上填上名字?第二個女孩兒的燒傷程度和第一個相仿,萊西一眼就看出了父親從何處剝落頭皮、打開顱腔、取出大腦。她打開燒傷女孩兒的口腔,發現舌頭已經和其他器官一起從脖頸處取出。父親注意到女孩兒的舌頭上曾打過舌釘。

第二名女孩的後牙上有幾處復合填料的修補痕跡,她的下前牙很不整齊,而且上牙明顯前凸。這個姑娘從沒戴過牙套。

人體令人著迷,每一次屍檢都能教會萊西新的東西。唯獨解剖兒童和青少年令她憤恨。生命就這樣白白浪費。雖然知道這麽做不對,但她還是對那些拿生命開玩笑的女孩兒和管不住孩子的父母感到憤怒。等她有了孩子,她一定不會讓他們……

她突然停下腳步,抓住辦公室的門框,視線停留在正坐在她辦公桌後面的男人身上。他仰靠在她的座位上,幾乎快把椅子掀翻,一只腳勾住辦公桌最下方的抽屜來保持平衡。她忍住把他打翻在地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