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篇 木匙案 第五章 鹹(第3/4頁)

阿葵挎著一只籃子,裏頭有陶瓶和碗碟,恐怕是去給丈夫送罷飯回來,低著頭並不瞧他。盛豆站在田裏,不知該如何是好。阿葵走過他面前時,忽然停了停,輕聲說了句:“過會兒你去我夫家後門。”隨即便走過去了。

盛豆驚在那裏,望著阿葵走進村子,半晌都回不過神,更不敢相信將才聽到的那句話,那句話卻一遍遍在心頭回響。他忙望向四周,田野裏雖有幾個人在澆水勞作,卻都離得遠。他心跳了一陣,還是橫下心,將扁擔丟在桶邊,朝阿葵家走去,走了一半,才想起阿葵將才特地說了“夫家”,是黃牛兒家。他忙轉向西邊,從村子外繞了過去,壯著膽子走過魯大家後院,來到黃牛兒家後門。

黃牛兒家後門外有幾棵楊樹,楊樹外便是田地。遠處田裏有兩三個人,正在彎腰低頭忙活兒,又有楊樹擋著,應該瞧不見。盛豆見那後門虛掩著,卻不敢推,剛要側耳去聽,那門輕輕打開了,阿葵探出臉,輕輕招了招手,他忙快步走了進去。

阿葵隨即關上門,盯著他看了片刻,那目光冰涼涼的,隨後輕聲說:“你幫我做件事,一定要幫我。”他忙點了點頭。阿葵轉身朝裏頭輕步走去,他忙也小心跟上。

後邊那間房很寬大,卻只堆了些木箱、竹筐和糧袋,屋裏極安靜空闊。阿葵引著他走過去,跨過一道門檻,裏頭是間過廳,有些暗,只靠墻擺著一張桌。兩邊各一間房,門都關著。穿過過廳,是堂屋,又亮了起來。阿葵走到堂屋右邊那扇門外停住了腳。盛豆知道那是黃牛兒娘的臥房,房門虛開著一道縫,裏頭寂靜無聲。阿葵回頭望了他一眼,微點了點頭,隨後推開了門,輕步走了進去。盛豆心又咚咚跳起來,不知阿葵要做什麽,鼓了口氣,也小心邁過門檻,跟了進去。

窗紙蒙了灰,房裏有些暗,散出些酒氣。房子中間擺著根方凳,上頭房梁垂下一根麻繩,麻繩的另一頭斜扯進靠墻的那張床上,床上躺著個人,看衣著身形,是黃牛兒的娘。

盛豆渾身頓時一寒,阿葵走到床邊,回頭輕聲說:“來幫我搬。”盛豆越發害怕,卻還是走了過去,朝床上一望,見昏暗中,黃牛兒的娘大張著嘴,面孔卻已僵住,脖頸上勒著一圈麻繩。他驚得險些叫出聲,阿葵卻仍冷淡淡地說:“幫我把她搬到那張凳子上。”

盛豆驚在那裏,動彈不得,他先以為是黃牛兒的娘自盡,被阿葵救下來。但看阿葵那神色,隨即明白:是阿葵趁黃牛兒娘吃醉睡熟,勒死了她,要將她吊到房梁上,假作自盡。

他已記不清自己當時的慌懼情狀,只知道阿葵的話如聖旨一般,自己必須幫阿葵。他們兩個一起將黃牛兒的娘吊到了房梁上,又放倒了那只方凳。

隨後,阿葵從懷裏取出一個布卷兒:“這把木匙是王小槐的,你拿它去要挾王小槐,讓他開渠,得了那一百八十貫錢,我跟你逃到遠路州去。你趕緊走。”

盛豆接過那布卷兒,驚惶惶從後門出去,才急走了十幾步,便跌了一跤,慌忙爬起來,逃回了家。他父親一見,忙問咋了。他只得含糊說中了暑,想躺一躺。鉆到房裏,躺在土炕上,他身子一直抖個不住。他父親跟進來看到,越發慌了起來,忙去田頭尋了薄荷葉,燒水給他煮解暑湯,他只能盡力說躺一躺就好。

一直躺到第二天,他才緩了過來,偷偷取出那布卷兒,打開一看,只是一把木匙,不知道如何能去要挾王小槐。尋思了兩天,實在無法,只得隱去阿葵的事,只說是在皇閣村那邊撿的,將木匙拿給父親看。他父親看了,也不明白,說自己正好要去鄉裏草市賣竹編,拿去問問有沒有人認得,能換幾個錢也好。他忙說:“爹,千萬莫輕易換錢。那年農忙,我去王豪家幫工,似乎見王小槐拿著這根木匙吃飯。”他父親聽了,忙說:“若真是他家的,該趕緊還回去。他若一高興,或許便給咱們開了渠。”他又趕緊說:“爹先去打問打問價錢,回來咱們再打算。”

他父親便揣著那木匙,背了些竹籮去了草市。可是,直到天黑,都沒回來。他焦等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忙一路尋了過去。他父親每回去草市,都在路口一家小酒肆旁邊。到了那裏一問,附近的幾個人都說昨天並沒見他父親來。他頓時慌了,問遍了那裏的人,都說沒見。他又一路慌慌回到家裏,屋裏空空,仍不見父親。一連尋問了許多天,都不見父親蹤影。他再沒了主意,只能苦等,等了大半年,卻始終沒有絲毫音訊。

到了正月,沈核桃喚他一起去殺王小槐,他聽了立即搖頭。可旋即想到阿葵,這半年多,他只在村裏見過幾回阿葵。起先,阿葵望著他,似乎有詢問之意;接著,那目光越來越冷,滿是怨意;到後來,連瞧都不瞧他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