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篇 界石案 第七章 損(第2/4頁)

莫褲子見他笑,似乎很中意,偷偷問他:“我們要去瓦子耍,你去不去?”他忙搖了搖頭,莫褲子頓時敗了興,他也暗暗後悔不叠。

後來,莫褲子和遊丸子被逐出了縣學,他始終沒能跟著去做一件那等事,望著那兩副空桌椅,心裏惆悵之極。

不過,沒過半年,他父親病逝,他也休了學,回家奔喪守孝。他的兄弟們隨即爭鬧著要分產析戶,他也正盼著能出去獨住。兄弟們將睢水邊那片田和幾間草房分給了他,那片田離得最遠,畝數又最少。他倒極中意,只是被兄弟欺負,又爭不過,心裏始終有些不平。

他去看自己分的那片田,那田正在界石邊。那塊界石有一人多高,立在睢水岸邊,兩面分別鑿著襄邑和寧陵兩縣縣名,下頭小字又是帝丘、陽驛兩鄉鄉名。由於外形似一棵古柏枯幹,鄉人都喚它古柏石。界石向南,一條土路直通到幾十裏外的汴河。

他正瞧著,卻見莫褲子走了過來。莫褲子已經聽說了這事,笑著問他:“被兄弟欺負,你就這般白受著?”他苦笑著搖搖頭,不願多說,便岔開話頭:“那等事,你是如何做得出的?”

“哪等事?”

“譬如在學裏時,拿芥籽汁害老教授打噴嚏。”

“那算得什麽?”

“我想做,卻始終做不出……”他不由得黯然起來。

莫褲子笑道:“那等事,做不做有什麽大不得的?你若真想做,該做件大的。你這塊田畝數不及你兄弟們的,不過有個法子能討回便宜,只看你敢不敢做。”

“什麽法子?”

“瞞天過海的大法子,你若真敢做,我才說。”

“我敢!你說!”生平頭一回,他總算堅定說出了一句心意。

“你看那塊界石,這兩縣丈量田畝,都以它為界。你這田在寧陵縣這邊。明年是閏年,又要核準田畝。寧陵縣來勘量時,你把這界石搬到田地那頭去,便丈不到你這裏。等那邊襄邑丈量時,你再把界石搬回去。那些衙前書吏幹辦們哪裏會曉得?這樣,你這塊田就如一塊布褶子,藏在裏頭,稅籍上便沒了名目。這塊田有六百畝吧,一年各項稅錢便省出來近二百貫,幾年便能將你兄弟們克扣去的找補回來了。”

“這……”

“我便知道你不敢。”莫褲子又掃了興,轉頭要走。

他忙急急思忖,從小到大,自己從不敢做一件壞事,這般活著,有何意趣?二百貫稅錢倒在其次,做一樁這等事,至少也算出一口悶氣。於是,他忙追上莫褲子:“莫兄弟,我願意做!”

“真的?你若真想做,先不忙。除了田,錢你也分了一些吧?”

“嗯,將近五百貫。”

“那便能再買七百畝地,你將你這塊田南邊的田地盡力都買過來。上千畝地,這事才值得做。另外,兩縣是以界石向南這條土路為界,向東一裏地外,還有一條南北土路,界石搬到那裏才更容易蒙混。這中間的大田還有幾家,不如將他們全都勸進來,大家一起做,才更好。”

“這個就難辦了,人多心雜。”

“怕什麽?你若真想做,我來替你做說客。”

“有句話恐怕極冒昧,會沖撞莫兄弟……”

“什麽話,盡管問。”

“這樁事……莫兄弟為何這麽熱心?若真做成,不知該如何答謝?”

“答哪般鳥謝?我只是見不得你受親兄弟欺負。另外,更見不得到處死潭子一般,又臭又悶,拿石頭砸一砸、棍子攪一攪,心裏才舒坦。我也不知為何有這怪癖,生來便是這般,哈哈!”

那天分手之後,他興致極高,照著莫褲子所言,拿了那五百貫錢,在那兩條南北土路間,四處尋買田地,買到了五百多畝。莫褲子果真帶著他,先去拜訪王豪,一番言語說動了王豪。王豪又去約了兩條土路間有大田的六家豪富,說服了他們,將那片地的零碎田產全都買了下來。到第二年重核田畝時,等襄邑這邊核完,夜裏偷偷將界石搬到東頭那條土路口。寧陵縣衙吏們來勘量田土,果然只堪到界石土路那裏便停住了。

這樣一來,中間這一帶田產,幾十頃地,便成了無籍無稅地,他們幾個將這片地喚作“褶子田”。

做成這事後,路缺牙無比歡欣,對莫褲子更是感激。他聽說莫褲子將家中田產賭去了許多,忙將免除的田稅拿出一半,換成銀子去寧陵縣裏尋見了莫褲子。莫褲子見到那些銀子,笑著說:“想得的錢,我一定設法得來。不想得的錢,一文都不願沾。這銀子你拿回去,汴京有專補牙的醫鋪,你去把你那門牙補起來,省得每回見我,說不敢說,笑不敢笑,瞧著急煞人。”

他只得收回那銀子,照莫褲子所言,去京城尋見一位牙醫,用象牙、白錫、銀箔,將他缺了的那塊牙補了起來。雖說仔細瞧,還是有痕跡,卻終於敢開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