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篇 廚子案 第三章 萃(第2/4頁)

胡鬥子聽了恍然大悟,忙連連點頭:“若不是老伯教導,小的如何能省得這些?”

於是,從那以後,每鬥糧他都略略多盛一些。他手小靈便,做這些遮掩,迅即便會。這時,再看那官鬥,像是吃飽了的一張大嘴,嘴邊還沾著幾粒糧。那幾粒糧便是他的衣食所在。三鬥米能勻出一升,一戶平均納糧三石,便能多出一鬥。襄邑人口有兩千多戶,總共便能寬剩出二百多石糧,賣成錢是二百多貫,除去上貢給官兒的,他們十二個鬥子,一個人便能分得十來貫。

第一回分到這些錢,胡鬥子心裏多少有些不自在。他拿出一半給家裏買了些絹匹酒肉菜蔬,背回家去過除夕。父母看到,全都喜得直拌嘴咂舌,兩個兄弟則又嫉又饞。他又將另一半錢交給父親,父親更是樂得只剩一道眼縫兒。看到這情形,他不禁想起那老鬥子說的三難三好,心想:我也並沒有做些多虧心的事,再說,收糧時,每天累得胳膊要斷,得這些,也是該當。

到第二年納糧時,那些鬥子見他同了心意,便偷偷拿出一只官鬥給他,他先不明白,但再一看,這只官鬥似乎比原先那只略高幾分。湊近細瞧,那邊沿又貼了一層鐵葉,鐵葉下加了一段木板。這樣一鬥糧便至少能多出一升來。他不由得暗暗驚嘆,若不細看,誰瞧得出?他雖隱隱有些不安,卻立即想到,我若不用這鬥,必定會被其他鬥子踢排開。再說,一人正直,又濟得了什麽?

於是,他笑著接過那鬥子。有了這新鬥,盛糧時便再不必遮遮掩掩耍手技,那些農戶見他用概子刮得極平,有時甚而會刮凹一些,都極為感恩,連聲道謝。他不由得笑嘆,果然略一使些手段,三難頓時變三好。

除了這官鬥,那些老鬥子更有各般技法,漸漸都放心教給了他,左掠一升,右攥一寸。一年下來,竟能分得三十多貫,強似耕三十畝地。

做了些年月後,胡鬥子也成了老鬥子。憑著那雙瘦尖小手和機巧之心,他比先前那些老鬥子更加善鉆善營,不再只於收糧關節上設法。他和籍田的鄉書手、管倉的倉子、管賬的手分等要害吏人,漸漸串攏到一處,有時只揩抹一兩個數字,便是幾十貫錢。連主簿、縣丞也發覺他才幹,不時委任一些差事。他成了襄邑衙前的健吏之一。

有時胡鬥子也難免擔憂,怕事情一旦敗露,不知如何收場。尤其有回見到一只野狗,原本只在那些酒肆面館外候食,有回竟偷偷溜進廚房,叼了一大塊肉,被那廚子發覺,一刀甩過去,當即砍折了一條後腿。那血淋淋慘叫聲讓他心驚不已。但又一想,這世事便是如此,富貴從來險中求,若想求太平,便得長挨窮。

於是,胡鬥子不再多慮,伸著那雙小瘦手,能多刮攬一些,便盡力多刮攬。他心裏那只鬥,口也張得越來越大。只是衙前吏人各掌各的要害,上頭那些衙吏更有勢要,尤其頂頭那些典史,掌管一縣緊要實務,連知縣、主簿時時都得依賴他們。去到哪裏,人都當作官爺看待。他雖眼饞,卻急不來,只能盡力在縣尉、主簿、縣丞跟前多效力。

胡鬥子沒想到,這饞急竟害了自己。更沒想到,禍事由頭竟來自鄭廚子。

自從升作鬥子頭兒後,尋常酒肆他再瞧不入眼,每逢得了一注外財,便學那些上等衙吏,去縣裏最好的清香樓吃回酒,那時鄭廚子正在清香樓當廚。胡鬥子見那些上等衙吏每逢年節,都要請縣裏好廚,去鄉裏擺家宴,請些體面賓客壯門戶。他也動了心,咬牙出了五貫錢,雇了鄭廚子,自己也回家擺了一回家宴。太尊貴的人請不動,他便極力賠話送禮,將縣裏幾位典史、手分請到家中,滿村的人全都來門前圍看,著實風光了一回。

自那以後,但凡過節,他都要雇鄭廚子,擺設家宴,熱鬧一番,因此與鄭廚子極熟絡。後來鄭廚子惹上官司,出獄後被王豪雇去,他才換了其他廚子。

去年,新知縣上任,胡鬥子用心留意,想尋找時機巴附到這新知縣,以求升進。正在覷探,縣尉忽然來尋他,找了個僻靜處,低聲吩咐他一件事:“我知你和鄭廚子相熟,眼下有一樁事要你去說通他。幾天後,皇閣村王豪要擺桃花宴,他請了一個人去赴宴。那人是新任知縣手底下那姓莫的幕客,想必你也見了?”

胡鬥子忙點了點頭。

“你若說成此事,便升你做客司通引。”

他一聽,頓時大喜。客司主管迎送往來官員,差事雖辛苦,門路卻廣,常能見一些高官要員,伺候得好,便能舉步飛升。但他隨即想到,縣尉只管緝捕盜賊,保境內安寧,客司選吏,並不在他權限之內。不過,他並不敢流露疑意,忙小心問:“不知縣尉差小人去說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