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篇 廚子案 第七章 革(第2/4頁)

他填好射闕狀,交給吏部文吏,之後便要等候吏部檢選,叫作“待次”。他不知道要待多久,不敢住在城裏,去酸棗門外賃了半間民舍,每日自己買米煮飯,每天都進城去探問消息。等了半個多月,吏部才出了初擬榜文,他慌忙搜尋自己名字,看了許多道,都沒尋見。他站在那榜下,像顆爛桃子摔到地下,口裏一陣陣發苦,半晌都挪不動腳步。

待闕候職之人太多,職缺又太少。他只能等下一輪,卻不知要等多久。問了幾個落選的,其中一個竟已等了兩年。他帶的盤纏眼看將盡,妻兒還寄住在那判官府上。來時判官的親眷說,這個月便要扶靈柩回鄉。他只得先趕回陜西,將妻兒接到了汴京,又多賃了一間房。三個人花用頓時多了不止一倍,他卻通共只剩十來貫錢,再節省,最多也只夠三個月。他緊忙四處去尋差事,尋了兩個多月,總算有家印書坊雇了他,抄寫編定書籍,一天一百五十文錢。他妻子又幫人漿洗縫補,一家四口兒才勉強能過活。

一年多後,歐不易總算在初擬榜上見到自己名字。那一瞬,他渾身顫得幾乎跌倒,雖已年近四十,竟一路歡奔回去,給妻兒報喜。

初擬之後,還有集注,每季度第一個月,選人去銓司集齊候命。他又等了兩個多月,終於到集注日。他又一早便趕了過去,數十人已經聚集在銓司官廳門前。銓司長官當庭端坐,旁邊一個文吏高聲唱名。唱到“歐不易”時,他身子猛一抖,忙答應一聲,從人群裏擠過去,走到廳前,躬身俯首,身子一直抖個不住。那文吏高聲問:“歐不易,差注福建路建寧府政和縣天受銀場監,可否?”不願就此職者,答否,則可改擬。他卻愣在那裏,文吏催問了一道,才慌忙說:“否——不不不,可!”“究竟是否,是可?”“可!”長官聽後一笑,提筆在他名字下一勾,集注才算完畢。

回去後,又須等待。尚書都省要將注擬名冊交給門下省,叫“過門下”。門下省勘驗完畢後,才將文案交付甲庫,出給簽符,舍人院撰寫制詞,官告院出給告身,格式司填闕注籍,南曹頒發歷子。

終於領齊這些公文和官服,歐不易將那綠袍烏紗烏靴穿戴齊整,不但他自己頓感渾身放光,妻子和一對兒女瞧著,眼裏也冒出光來。之後,他們這些新任官員清早集齊在皇城東華門外,由吏部一位官員引導,按官階列隊,從側門魚貫進入,來到崇政殿前,恭首立在庭中。合門使在禦陛之上高聲唱贊引導,他們向天子齊齊拜舞謝辭。自始至終,歐不易都沒敢擡頭,更不敢四處張望,眼裏所見,不過面前幾尺之地,至於皇宮如何、大殿如何、天子如何,全不知曉。出來後,他才連連後悔。

第二天,他便帶了妻兒前去赴任,汴京到福建路途雖然遙遠,但有官府所給倉券,一路都有驛館接送,食住無憂,沿途又盡是美景富庶之地,心懷與之前跟隨那通判遊宦全然不同。他不住感嘆,此不易之生,終得改易。

到了任所,他先去縣裏拜過各位上司,這些禮數他早已通習。休整兩日,將妻兒暫安頓在官舍中,他便立即去了天受銀場。那銀場在城外山中,舊監帶了幾個吏人前來迎接。交割時,他格外當心,不敢輕信那些吏人,一筆一筆都親自驗對。雖然確定無誤,仍又復檢一道,這才簽字畫押。

礦場事務不算繁難,只須照定額督緊礦工,驗明成品,稱準斤兩,鎖好庫藏,定期交付押運。他卻一絲都不敢大意,樣樣親自過目。因而未出什麽紕漏。

他知道這銀場大有銀錢稱手之隙,不過他決不動念去貪。他只瞅準了那幾個吏人。從頭一天起,在那幾個吏人面前,他便始終冷沉著臉,不讓他們看破自己心思,更讓他們膽寒生畏。果然,那些吏人先小心試探,拿酒食來引他。他當吃則吃,卻並不改冷臉;接著,那些人又送些文房器皿,他照舊不動聲色收下;後來,那些人便漸漸送他些金銀重物,他只微微謝辭兩句。那些人漸漸放心,開始按月送他錢財,他問緣由,那些人說是大家一起孝敬長官,他便微微笑一笑,假意推辭一番才收下。起先是三五貫,漸漸漲到十貫、二十貫。他只笑納,仍舊並不多話。

他跟隨那通判多年,知道這些經年老吏,個個手段高強、貪盜官財,輕易不會露出破綻。他只嚴守賬目,一毫都不許有差,其他則只裝作不見。那些人樂得自在,他收錢也收得幹凈,不須與那些汙滑之輩混纏。

有了錢,他便不時去縣裏宴請那幾位上司。升進之途,全在考課。他離京時領了一份歷子,來這裏交給了知縣。這歷子是政績評定冊,任滿後,由知縣填寫政績功過,上交吏部勘驗,共有四十一分。升黜便由這分數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