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篇 廚子案 第八章 鼎(第2/3頁)

朱閃進來後,滿眼喜色:“那界石的確被搬移過,是臨近兩鄉九大豪強,為避田賦,將它來回挪動。其間八十多頃田地便瞞過官府,襄邑、寧陵兩縣田籍上都不曾記錄,他們喚作褶子田。其實,那些吏人全都知曉,只是都不敢招惹那些豪強……”

張器低頭尋思了片刻,卻不知該如何處置。這些豪強輕易觸惹不得,此輩一旦發狠,往往是損七賠八,他只得讓朱閃先出去。門一關,女兒從屏風後走出來,臉上竟帶著笑,卻不言語,轉身去書櫃中尋出一卷畫軸,鋪開在書桌上,低首巡視。他過去一瞧,竟是寧陵地圖。

女兒擡頭笑著問:“爹,每隔兩年半,各州縣都要繪制地圖,上呈朝廷。今年又該繪制這縣圖了?”

“嗯。你問這個做什麽?”

“女兒有個主意了。”

“哦?什麽主意?”

“爹,您看這裏——”女兒指向地圖上襄邑和寧陵兩縣交界處。在那帝丘附近,分界線有些彎曲,睢水北岸,寧陵向西伸進一片;睢水南岸,襄邑則向東凸出一片。女兒笑著解釋,“這兩片凹凸之地,尺寸大致相當。今年恰好又要重繪地圖。爹正可借機與襄邑知縣相商,兩縣互換一片地界,將這交界線拉直,往後也好丈量。北邊伸進那片劃給襄邑,南邊凸出這塊給寧陵。北邊略略大一些,便多得些田賦,襄邑知縣自然樂意。而寧陵這邊,那些褶子田便無從藏匿,寧陵無形間便能多出幾十頃。更要緊的是,分界線一旦拉直,那座帝丘便歸到寧陵縣這邊——爹如此看重這帝丘,是想借帝嚳之神靈,祈福興農?”

張器聽後驚喜無比,望著女兒連連點頭誇贊。

知縣政績考核中,勸課農桑是頭一等要務。相傳帝嚳高辛定立節氣,劃分四時節令,天下才得以依時耕作、按節種收,農耕之業才由此而興。若是能將帝丘劃歸寧陵,便可將帝嚳墓興造起來。春時祭祀,秋收薦享,各辦個盛大典儀,召集全縣鄉民前來祭拜祈福。這比尋常下鄉強行勸農要強出許多,上報給州裏,也是一樁大功績。

張器忙提筆,給襄邑知縣寫了封書函,簡要提議更定劃界一事。而後出去喚來朱閃,讓他立即騎馬送去。

直到深夜朱閃才回來報說:“那襄邑肥知縣看過您的書信後,說此事甚好,只是他正在辦接任交割,顧不得此事了。讓您過幾日跟新知縣商議。”

張器只得耐住性子等了幾天,另修了一封書函給那新知縣,讓朱閃又騎馬去送。兩個多時辰,朱閃便回來了,神色瞧著有些懊喪:“那襄邑新知縣讀了信後,先還笑著點頭。可他隨即將書信遞給身邊一個中年男子,那男子讀後,說此事得再慎重商議。那新知縣聽了,便叫小人先回來,說過幾日回復您。”

過了兩天,那新知縣果然差人送來回信,婉言拒絕了此事。張器讀後,大為喪氣,一把將那信紙丟到了桌上。

朱閃在一旁見到,忙湊過來說:“那新知縣那天先明明贊同,一定是聽了身邊那男子的勸止。小人昨天去襄邑打探了一番,縣衙對街的一個茶肆老店主認得那男子,說他姓莫,人都叫他莫褲子,原是寧陵縣陽驛鄉豪強戶,據說十八年前已死,如今竟又活著回來了。搬移界石,造出褶子田,最先便是他出的主意。他有個胞兄,便有幾頃褶子田。他自然不肯讓那新知縣將界線拉直。若想做成此事,便得先將那莫褲子從新縣令身邊攆走。”

“他是那新縣令親信,我如何能攆得走?”

“若有三百兩銀子,小人便能做成此事。”

他知道朱閃極有機巧,又貪錢,三百兩恐怕至少要吞去一百兩,更不知道朱閃會做些何等勾當,但心中實在割舍不下那帝丘,便取了三百兩銀子:“並不是我吩咐你,你自家去行事,若有麻煩,自家承當。”

朱閃拿了銀子歡喜離去,幾天後,來回復說:“那莫褲子已走了。您可再與那襄邑知縣商議一番。”

張器想上回書信已經回絕,只有面談才好再勸說。但朝廷有令,官員不得擅離治所。他不能去襄邑,那新知縣也不能來寧陵。他便寫了封書信,約那新知縣在兩縣交界處那界石邊相會。那新知縣回信應允。

次日,他嫌坐轎慢,便換作便服,騎了馬,只帶著朱閃,趕到那界石邊。等了許久,那新縣令才乘著轎子慢慢行來,年紀竟還不到三十,瞧著年輕俊邁、意氣飛揚。張器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年,心中一陣酸惻。問詢之間,那新縣令舉止有禮、言語有節,張器暗想,此人和自己女兒倒正般配。但隨即明白,此人正在上揚之際,哪裏會選平級門戶?於是,他忙收束心神,指著河兩岸,詳細解說分界之事。那新知縣始終微笑點頭,最後卻說:“此事非小,容下官再斟酌一二。”張器只能強抑不快,拱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