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篇 焦屍案 第六章 旅(第4/4頁)

過了幾天,匡志聽說王小槐終沒改變主意,跟著拱州知州去了汴京。昨晚在和春園,那個官戶子弟從京裏得了一個信兒,說王小槐竟被燒死在虹橋上。匡志當時聽了,雖有些吃驚,卻也並沒如何在意。

此刻,他才恍然驚悟:老孫是因王小槐之死,遷怒於我。我那日無意間說王小槐身赴火海,老孫恐怕疑心是我下手燒死王小槐,因而才在府衙前燒死那人,嫁禍給我。

他更想起,那王家靴鞋鋪店主也姓王。據說當年跟王豪攀上親,得了王豪資助本錢,才開起那店鋪。又借王豪之勢,專給官員富戶制鞋。老孫恐怕正是由此才想到竊取我那雙鞋子,穿在那焦屍身上,留下嫌證!他自然也聽聞了知州與那官戶子弟有仇隙,才特地使錢,引那官戶子弟昨晚與我相會,令我不敢說出和春館事情,來替自己脫罪。

如今那鞋子已記錄在案,無法藏匿,推級和鞋鋪店主都已知情,即便二人都不敢開口,其他人發覺鞋底這印字,為爭功,恐怕也會尋查過去……即便最終推脫得過,歷子上也平白多了條汙跡。他越想越怕,不由得怨怒起來,我不過多說了幾句話,哪裏有如許過惡,要用殺人之罪來抵償?

然而,等這怨怒散去,他忽然憶起,自己當年遭人誣陷革職時那等心境:仕途遇挫固然痛心,心底那“信”字被毀,才更如地陷了一般。平日裏並不覺著這信有何用,真的潰散後,頓時不見了天日。滿眼所見,盡是人心之昏暗可怖。就連自己,也不敢直視深想,從此,只憑一點兒私心私欲求生存活。落入陷阱前,尚是個人;渾身傷痛爬出來後,已成了獸。

匡志心下黯然:雖說只是一席話,我卻擊毀了老孫心中那信,讓他變作了負傷之獸……

他又悔又懼,暗暗觀望了兩天,並沒有人來問及那雙焦鞋子,也無人查出那焦屍身份,更沒有誰知曉背後兇犯是老孫。

他實在受不得,騎了馬趕往皇閣村,想尋見老孫,當面致歉,了結此怨。到了才聽人說老孫去汴京料理王小槐後事,尚未歸來。那院門前候了許多人,在等著向相絕陸青求教驅祟。他早已聽聞陸青盛名,並非尋常方士,精通古人望氣之術,最善觀人。他心底正無著落,便也走了進去。

陸青見了他,只擡手示意,請他落座。等他坐下後,望著他凝視了半晌。他先還有些避忌,看陸青目光清明平和,才稍稍心安。半晌,陸青徐徐道:“千裏無住,乃旅之卦。人世浮沉,存身如寄。時真時假,寒來暑往。或得或失,山高水長。何憂何懼?此消彼亡——”他聽著這些詞句,雖並無幾多奧義,心中暗霾卻似乎被風蕩掃開了一般,漸漸豁然。最後,陸青教了他一句話,他聽了,不知是悲是喜,頓時怔在那裏:

“暫為世間客,滾得一身塵;天青洗眼望,幾曾見雲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