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篇 秘轎案 第一章 渙(第2/3頁)

“休得胡說!智真師弟是師父親命的住持,哪裏能說換就換?”

“寺裏自然由住持說了算,寺外便未必了。”

“什麽?”

“這天下寺院任命住持,有兩個法子,一個是咱們這種師徒法;另一個是十方制。十方制不由本寺自定,而是由幾座寺院住持各自推選高僧,一起交由官府選定。汴京城大半寺院都采用十方制,咱們孝嚴寺太小,因而沿用的這師徒傳襲法。可其實,師祖當年是中途才來這孝嚴寺,他任住持,也是用了十方制。徒兒問過了,這任命之法,可以向官府申報更變。官府也樂得將師徒法改作十方制,這樣便好管轄。”

智常心裏微微一動,忙收斂心神:“勿要生事!”

“如今不是咱們生事,是那住持生事,惹得眾僧懷怨。若不及早止住,徒兒怕大半寺僧都要散夥了。”

智常垂頭默想了一陣:“若向官府申報,便是拆師弟的台子,平白便惹出冤仇,這寺裏也再難安寧。”

“咱們只偷偷申報,再由官府差選,住持哪裏能知曉?”

“官府若是差選了寺外其他僧人呢?”智常話才出口,頓覺失言,露了自家心跡,不由得漲紅了臉。

“此事師父不必擔憂,咱們孝嚴寺雖小,卻也並非閑常野寺。宮中太傅楊戩將家人靈牌供養在咱們寺裏,這些年,年年清明都親自來齋醮祭拜。咱們只須請告楊太傅,由他給那祠部發句話,祠部敢不聽命?”

“楊太傅如何便會聽你的?”

“徒兒無意中發覺了一樣對象,想必那楊太傅一定中意。”

“什麽物件?”

“師祖留的那包東西。”

“你竟敢私自偷瞧那包東西?”

“徒兒哪裏敢偷瞧?只是今早清理那櫃子時,那包袱竟散開了,裏頭掉出一張舊紙——師父稍等,徒兒去取來——”圓照跑去了外間。

智常坐在禪床邊,心裏一陣起伏,他知這心念不對,卻又難以克制。他正在忐忑,圓照已快步走了回來,拿了一張紙,雙手小心遞了過來。他接過一看,是張田契,紙張極舊,殘皺泛黃,再看契書年月日,竟是神宗熙寧九年,距今已有四十四年。他不解其意,望向徒弟。

“師父看那田土地名,再看那買主姓名——”

“襄邑縣皇閣村,楊德——這又如何?”

“這楊德乃楊太傅父親。”

“哦?”

“這舊契不知為何,竟會在師祖手裏。這田契是楊太傅家舊物,送還給他,自然比任何金寶都貴重。”

“師父臨終之際,將這包東西留給我,叮囑我轉交給陸青。我哪裏能私自送還給楊太傅?”

“陸青不知去了哪裏,徒兒去尋過兩回,都不見人。那包袱裏是幾本舊冊子,這張田契夾在其中一本裏頭。師祖恐怕只是要將那幾本舊冊子給陸青,早已忘了裏頭還夾了這張田契。這田契是楊太傅家舊物,自然該歸還原主。”

智常又低頭細看:“這田契上田主是姓陸,難道是陸青父祖?”

“哦?這……即便是陸青父祖,已過了四十來年,他要這舊契做什麽?楊太傅這般有孝心,他父親遺物自然貴重無比。買賣兩家,一輕一重,自然該還給重的那邊。陸青哪裏會計較這些小事?等他來了,師父跟他解釋兩句便成了。”

“即便如此,去年清明,楊太傅來寺裏祭拜,那個遊方僧人混入寺中,意圖行刺。雖幸而被皇城使發覺,免了一場禍難,但遇了這等驚嚇,楊太傅今年恐怕再不會來了。他在皇宮之中,你如何將這田契送給他?”

“楊太傅不來,他底下有個黃門內侍,名叫劉西,時常出宮來傳信遞物。徒兒與劉西有些私交,就交由他呈送給楊太傅,再將這改任住持的事托付給他——”

智常猶豫起來,望著那田契,說不出話。

“此事就由徒兒去辦。師父莫要多慮,只作不曉得便是了。”

智常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默許徒弟拿走了那張舊田契。

可過了幾個月,都毫無動靜。圓照見了他,始終有些愧色,說田契已讓那小黃門劉西轉呈給了楊太傅,轉任住持一事也已托付給了他。劉西滿口答應,卻至今沒有回音。

到了清明,楊戩也果然沒有再來孝嚴寺。倒是陸青雲遊歸來,得知師父圓寂,忙趕到寺裏。陸青也算是智常的師弟,不過沒有出家。智常將師父留的那包東西交給了陸青,猶豫一番,終還是沒有提及那田契。

換任住持一事,也便再無下文。智常反倒暗暗有些慶幸。他曾聽師父說,世間最苦莫過於緣,善緣尚能讓結緣之人歡喜一時,惡緣則只生罪孽。哪怕只小如豆粒,也會生根發芽,綿延牽轉,不知多少年才會休止。自己默許徒弟去做那等事,無疑是在結惡緣,一旦生發,恐怕會生出無限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