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篇 秘轎案 第四章 小過(第2/3頁)

最高的三株大樹,自然是梁師成、童貫、楊戩。童貫掌管樞密院,常在外廷,望也望不著。剩下兩個,梁師成號為“隱相”,固寵已久,如今又與宰相王黼內外搭手,可以說,這大宋天下盡攥在梁師成手裏頭。而楊戩,這幾年靠了幾樁大營造,才升躥起來,隱然欲與梁師成並駕。梁師成自然不樂,這不樂便是鉤子!我若能穿根線在這鉤子上,豈不是能釣著一頭海鯨?

猛然想到這鉤子,他原本躺在床上,不由得連拍幾掌、連跺幾腳,卻仍難抑住狂喜,起身披起衣裳,顧不得外頭夜深風寒,走到院子中間,踏著雪,繞著那株老梅樹連轉了幾十圈。半晌才發覺,月光下,那梅樹花苞竟已綻放,透出陣陣幽香。他越發歡奮,這莫不是飛升吉兆?院裏其他人都在安睡,他不敢出聲,忙捂住嘴,齜開牙,偷笑起來。

只是,要探查楊戩短處極難。知曉楊戩短處的,唯有他身邊那些親信之人,但那些人哪裏敢去觸惹?丁鹿小心留意尋探了許久,終於找見一個——楊戩院裏掌管後廚的朱顯。

朱顯那處境妙在既近又遠,掌管楊戩每日飯食,自然極近,卻又到不得楊戩近前,更輪不到立功得賞的好差事,因而雖近實遠。這等處境之人,心裏易積怨氣,職階又比自己低,只要得法,便可操弄。

於是,丁鹿便尋機湊近朱顯,慢慢探問楊戩底細。那朱顯卻極警覺膽小,略微覺察後,便開始支吾躲閃,他這怕倒讓丁鹿越發不怕。朱顯若是不怕,便是對楊戩毫無怨氣異心,見自己來探問,或是直言相拒,或假意應和,再去告知楊戩,借以邀功。朱顯顯然是被逐上房梁的老鼠,上無上處,下不願下,只有從房梁那頭往這頭逃。我只須在這頭擱一塊香餌,他便會爬過來。

他連唬帶誘,將朱顯擒下,留下了餌引子,可是等了許久都不見朱顯來回話。他正在暗焦,開始另尋其他老鼠,沒想到朱顯卻又來了,並偷偷告訴了他那舊田契一事。

丁鹿聽了,先有些惱,這算哪等隱秘?可又不能沮了朱顯的意,只得壓住惱意,說了兩句淡話。等朱顯走後,他越尋思,越覺此事恐怕真有些可疑影跡:朱顯將那舊田契獻給楊戩,楊戩卻渾不介意。這不介意自然是偽作出來的。

楊戩近年最得意的一項功績是“括田令”。官家這些年大肆營造,國庫消耗一空,正愁沒有進項。楊戩創設這括田法,於山東、河朔括檢出數萬頃田地,盡都納為官田,一年便替官家強收得數十萬貫匹租稅。這世間萬般寵,哪裏有勝過銀錢的?楊戩正是憑這生財之術,才在官家跟前漸漸奪了梁師成的寵。

梁師成最恨楊戩的,自然是這括田法。而括田法入手處,正是累年舊田契。若是能將括田法與楊戩那舊田契牽扯到一處,鉆出一道口子,替梁師成尋個下刀處,那我便可在梁太尉跟前立樁大功勞。

然而,丁鹿苦思許久,始終想不出該如何巧用這舊田契,不敢拿這無影之事貿然去見梁師成,卻又舍不得丟下。他思忖再三,忽然想到一人——造作所監官杜騁。

這後苑造作所一共有三名監官,分別管領後苑營造、皇宮器用和皇族婚娶器物。這皆是肥差,梁師成、楊戩和童貫三人各自差遣自己手下親信之人,分領一職。監管宮中器用的監官名叫杜騁,是由梁師成差派,為人極精敏。丁鹿能來這造作所,便是由於曾向杜騁揭舉了他對頭一樁短處,幫杜騁除滅了那人。這一年多來,丁鹿再沒尋到其他隱秘去獻給杜騁,因而杜騁對他漸漸有些冷落。

丁鹿想:這楊戩田契一事我雖想不出好主意,杜騁智謀眼力遠勝過我,不如將此事奉送於他,他若能從中窺出些可借之力,自然會進獻給梁師成,那我多少也能沾些利。

於是,他將此事偷偷呈報給了杜騁,杜騁聽後,略一沉吟,只說了句:“我知曉了。”丁鹿出來後,回想杜騁那神色,多少還是有些著意,心想:此事是白得來的,棄之可惜,能用則用,只看杜騁如何動心思。因此,他便不再掛念,開始尋楊戩其他漏處。

將近一年,他幾乎忘了此事,到正月底,杜騁卻忽然叫人喚他去,面色黑冷,帶著惱意說:“那田契一事,惹出了禍端。你立即去請相絕陸青,邀他後日午時,在潘樓望春閣與我相會。此事一定要辦到,若請不到陸青,你也莫要回這造作所了。”

他驚得魂飛,不敢多問,忙點頭應諾,飛快出來,心裏又悔又怕,自己這些年四處售賣他人隱私短處,之所以安然無事,只因那些人盡是職低位卑之人。這一回卻不同,不論梁師成,還是楊戩,皆如猛虎一般,只要略一觸忤,便生死難蔔。這些年,他親眼見了十幾個內侍橫遭滅口,自己一時貪躁,竟身陷不測之險。他悔得直跺腳,回到自己宿處,見服侍自己那兩個小內侍正在門邊嬉鬧,他上前一人狠踹了一腳。進了門,又被桌邊椅子掛到衣襟,越發惱得將那椅子一把摔到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