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進去上大學的時候,曾問李可未來想做什麽。落榜生李可壓根沒想好,開玩笑說如果你去做警察,我就去做罪犯。李進搖頭,說他還是要多想想未來的路,不能再漫無目標,腳踩西瓜皮——滑到哪兒算哪兒……這是李可最討厭李進的地方——永遠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你就比我早出來兩分鐘,擺什麽哥哥架子?裝什麽靈魂導師?要是在娘胎裏和他較真點兒,誰先出來還不一定呢。

自那以後,李可報了一個夜大。他隱約覺得可以考慮影視圈,因為他看過數不清的盜版碟,有點名氣的電影幾乎無一漏網,稍有名氣的演員全能認得,他甚至記得他們每一段精彩的表演。這特殊的喜好讓他在朋友中頗有優勢,也令他心生錯覺,覺得自己或許是幹這一行的料呀。王寶強都可以成為明星,自己有模有樣,天賦秉異,八成不會太差。參與一些群演工作後,他自覺效果不錯。可當他認真起來,自費去北京電影學院大專班培訓了兩年,出來後反倒無人問津。他到處向劇組投簡歷,演遍了路人甲乙、炮灰丙丁,從給個盒飯就去到千把塊一集,再混到今天五千、一萬一集,真是苦逼一路。導演和制片人認得不少,好機會卻不多。掰著指頭算,被抓之前這場明代宮鬥大戲,角色雖low,這男四號卻已是他這十多年演員生涯的頂峰。他因此演得格外賣力,希望能以配角的身份一炮而紅。這是演員的好時代,他對這部戲信心滿滿,對自己的表演欣賞有加。只要大平台一上,身價沒準瞬間飆升。可能正是這美好的想象令他忘形,演技有些走樣,又遇到一個死活看他不順眼的導演,竟是格格不入,招招挨罵,好容易放下姿態演過了,又攤上這麽個事兒。唉,沖動是魔鬼,一拳毀了大好前程。

今天的境遇讓他想起奧利弗·斯通的《不可掉頭》。在片中,西恩·潘主演的悲催男人的情況與他頗為相似,這讓他有立刻演那麽一段的沖動。但他很快又想起這電影黑暗的結局,渾身泛起幽幽的恐懼。轎車駛過雲霧繚繞的跨海大橋,像在天上飛似的。他的心也像是被懸在半空,他預感到要經歷的事將深不見底,遠比他想象的可怕,也可能遠比他想象的刺激……

車上李可狠狠睡了一覺。這半個月實在太累了,沒睡一個好覺。王幹一口氣開到江城,眼珠子紅得要流血似的,一副油盡燈枯的樣兒。一輛窗戶漆黑的商務車候在高速公路出口,拉上他們就開向江城的北郊。王幹的車被人開走,他終於可以歇一會兒了。他介紹了車上另外三個警察同事,馬旭、孫鵬宇和劉劍夫。他們都和李可年齡相仿,盯著他看個不停,和導演試戲時那眼神差不多。

“太他媽像了。”馬旭濃眉小眼,聲音纖細,笑起來有點像卷福。

“多了顆虎牙,得拔了。”劉劍夫長相平常,像路邊賣電器玩具的小販,一說話嘴角就有點歪斜。再老一點,他就像李保田的樣子了。

“肉有點松呀。”孫鵬宇細皮嫩肉的,脖子上有道嚇人的刀疤。他捏了捏李可的胳膊,還蠻有力氣。哎!幹嗎呢?李可不滿地呲噠他。

“他倆說話聲兒真的也一個樣呀。”馬旭的聲音帶著驚喜。

“這都是我的兄弟,也是你哥的好同志。公安裏只有一位上級和我們四個知道你哥的事兒,你的事兒只有我們四個知道。從今天起,你是李進,是龍久。”王幹瞪著紅眼說。

“我想去看看李進。”李可沒好氣地說。

“過兩天再說,人都躺那兒了,又飛不了。”王幹說,“時間緊迫,你必須馬上熟悉整個犯罪集團的所有材料和人物,把李進的事兒都裝到腦子裏去。”

“聽說你是演員?你演過啥?”開車的孫鵬宇回過頭。

“演過床戲嗎?”馬旭說。

劉劍夫用兩根手指掀開李可的襯衫,問:“身上有疤嗎?大的小的?”

李可一把推開了他:“幹啥你們?注意點兒分寸。”

“他們是為你好。鵬宇怕你太出名,馬旭怕你在床上掉鏈子,劍夫怕你身上有疤,你要是還刺了朵花兒在背上就很難辦了。”王幹在副駕駛上頭也不回地說。

“屁眼兒算傷疤嗎?”李可怪腔怪調道。

“沒有就好,李進身上有七處傷疤,我會幫你手術做上去。”劉劍夫說。

“啥傷疤?”李可害怕地問。

“槍傷五處,刀傷一處,還有這次車禍撞了額頭。”劉劍夫說完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怕,我幹過整形醫生。”

車開到了北郊一隱秘之處,鉆進一個孤零零的廠房院子。打開門口的鎖鏈,馬旭掀開了卷簾門。這是個車間樣的地方,擺著各種奇怪的機器設備。四壁包了隔音棉,窗戶都是四層玻璃,有睡房有廚房,一大排電腦和電子設備,深處還有個單靶的射擊場。“李進就是在這兒訓練的,這兒有他的所有材料。”王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