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去年此時,李可正在上海車墩拍一部諜戰大戲。該劇大咖雲集。他是男五號,戲不到三十場。因和男一號、一塊當紅小鮮肉演員有幾場漂亮的對手戲,片酬雖低,他還是欣然加入。這年頭人脈重要,要珍惜這個蹭粉的機會。

李可扮演一位保護男一號的地下黨員,這個年輕人是城防司令的兒子,卻已經被悄然發展為中共黨員。他們接頭時都被軍統捉了,李可為了讓他的身份不暴露,承受了殘忍的酷刑,說了彌天的謊言。按照劇本,男一就坐在他的眼前看著,還要帶足憤怒和鄙夷。李可將自己的角色演得悲壯無比,但輪到這一場對手戲時,他面前只坐著一個文替,是個從影視基地門口揪來的農民。“他人呢?”李可驚訝。這是一人一句幾分鐘的對手戲,李可卻要面對這個傻不棱登的家夥和一塊提詞板獨自發揮。

導演讓他別管。小鮮肉男一號只有四十五天档期,能用替身的戲全用了,不能用的等著用特效摳臉,省錢呀。李可不幹,說我演的是要死的人,情緒要醞釀,要傳遞,沒有倆人的交互,這不是隔山打牛嗎?他的抗議顯然無用。於是,渾身捆滿鐵鏈的李可只能一遍遍對著空氣悲壯著,慘叫著,怒罵著。當導演說OK了、換下一場,劇組呼啦啦搬著機器撤了。燈關了,渾身是“血”的李可獨自在黑暗中……點起一支煙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這場大戲演完,他都沒跟這個小鮮肉說上一句正經話,更別說互加微信。片子播出後反響還不錯,他的角色也得到些稱贊,然而僅此而已。臉如僵屍的小鮮肉的身價翻倍,李可的待遇卻還原地踏步。

訓練還剩兩天。

傷疤手術非常成功,劉劍夫這整容醫生真不是蓋的。拍出照片來,二人身上的傷疤幾無差異。大量的維C和營養品讓傷口恢復很快。孫鵬宇開始陪李可進行格鬥訓練。面對曾經是警隊散打王的孫鵬宇,擺出動作戲花架子的李可只有挨打的份兒。雖然拳拳到肉,孫鵬宇也沒有手下留情。當李可鼻子被打破後,急眼的他掄出了劈頭蓋臉的王八拳。孫鵬宇頗為驚喜,架起雙臂承受著他的暴打,喊著:“再狠點,再狠點,再狠點……”

李可猛地飛起一腳,結結實實踢在他的襠裏。

“你他媽的……你演戲也這樣嗎?”孫鵬宇抽搐著倒在地上。

馬旭用了幾個小時,陪李可看李進留下的燧石集團的結構圖。它全然不是國產電視劇裏那種標簽化的販毒團夥,而是結構復雜的跨國集團。在這個集團結構裏,你看不到毒品的影子,只有各種清白透明的普通商業。馬旭特別指出,燧石集團真正的核心業務是研發、制造和批發毒品,所得的收益大多通過集團下設、控股,甚至毫無關聯的公司們將錢洗進正常渠道。再加上BVI(英屬維爾京群島)和Cayman(開曼群島)的公司之隱秘性,警方很難掌握燧石集團的販毒收益到底是多少,流去了哪裏。就算打掉了幾個窩點,破壞了幾條渠道,拆掉幾個走賬公司,也無法關聯到企業上層結構和人員。

“開這麽多公司,掙這麽多錢,幹嗎還要販毒?”李可納悶地問。

馬旭也認為疑問很多,可他還沒見過金盆洗手的毒販子。他讓李可特別注意圖上的瑪麗基金。吳右的女兒安娜現在是負責人,該基金成立九年以來一直大量對外投資。投資和捐贈目標除了一些新興產業公司,也包括一些醫療科技公司、大學、醫學實驗室、全球性慈善機構、區域性社會科學研究機構等。警方統計了一下,九年以來它累計已投出去三十多億美金。一部分是吳右自己的錢,一部分來自於集團收益,其中大多數是長線投資,有的顯然不計回報。不說販毒,要說吳右是東南亞大慈善家,毫不為過。馬旭用小棍敲著吳右的照片,像要戳破它似的。

在馬旭紀錄片語氣的講述中,李可頗為不解,他所理解的毒販都是美劇《毒梟》裏的巴勃羅或者成龍電影《超級警察》中猜霸那樣的,天生粗鄙,心狠手辣,叼著雪茄在叢林出沒,周圍滿是舉著沖鋒槍的保鏢。而吳右卻像個大學教授,還把錢都這樣敗家了,是什麽意思呢?馬旭說這是吳右編織出的假象,用以掩蓋他的販毒營生。李進確定燧石集團核心收入仍是毒品,毒品業務仍在擴張。吳右是美國籍,卻受到泰國政府內勢力有意無意的保護,很難對他實施抓捕。他在中國的記錄幾乎空白,警方只知道他生於1957年,1982年偷渡去了美國,這名字是在美國起的,他與老婆育塔雅也是在紐約認識的,她的美國名字叫瑪麗,在美國東部黑幫江湖中的綽號卻是“血腥瑪麗”。警方對這個女人的資料掌握並不多。和瑪麗的相識似乎是吳右事業的轉折點,相識幾年後他們結了婚,1990年在紐約生了安娜。1997年底,他們一起去到泰國,那是東南亞金融危機的爆發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