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四

30

簡妮又做了雷鳥轎車的夢。

夢的第一階段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她九歲,妹妹六歲,父親恰巧在家。他那時正腰纏萬貫,多年以後簡妮才知道錢是偷來的。他開回一輛嶄新的福特雷鳥轎車,青漆,青座椅,簡直是一個九歲女孩兒能想象到的最漂亮的車子了。父親載他們開車兜風,母親坐在副駕駛上,簡妮和帕蒂坐在他們之間。車子開在喬治·華盛頓紀念公園道上時,父親把簡妮抱到膝蓋上,把方向盤交給她。

真實的生活裏,她把車開進快車道,後面要超車的家夥把喇叭按得響亮,聽得簡妮心驚膽戰。父親趕忙搶過方向盤把車子開回慢車道。但夢中父親不在,只有她一個人開車,沒人幫她。母親和帕蒂明明知道簡妮的視線超不過方向盤,卻還是淡定地坐在一邊。她用力握住方向盤,越握越緊,等待兩車相撞的那一刻,其他車輛朝她狂按喇叭,聲音越來越大,漸漸變成門鈴聲。

她猛然驚醒,指甲深深掐進手心,耳朵裏的門鈴聲還響個不停。現在是早上六點,她在床上賴了會兒,慶幸這只是個夢。然後趕緊跳下床,跑到門禁對講機前。“誰啊?”

“我是吉塔,快起來給我開門。”

吉塔在聯邦調查局華盛頓總部工作,人卻住在巴爾的摩。她肯定很早就得出門上班,簡妮想著按下開門鍵。

簡妮套上一件T恤,下擺遮到膝蓋;見女伴這就夠正式了。吉塔走上樓梯,海藍色亞麻西裝、烏黑的齊耳短發、耳釘、輕便的大鏡片眼鏡,好一副平步青雲的企業高管模樣。只見她腋下夾著一份《紐約時報》,劈頭就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簡妮說:“我哪兒知道,我才剛醒。”不過看這架勢肯定有壞消息了。

“我老板昨天晚上從家裏打電話給我,要我別和你合作了。”

“不行!”她的程序可不可行就看聯調局的結果如何了,盡管出了史蒂夫和迪尼斯這種怪事。“該死!他說原因了嗎?”

“說你的方法侵犯大眾隱私。”

“奇怪,聯調局怎麽會在乎這種小事。”

“《紐約時報》似乎也是這個想法。”吉塔展開報紙給簡妮看。頭版上有篇報道,標題為:

基因研究的倫理問題:

懷疑、憂慮和口角

簡妮估計這“口角”說的就是她,事實的確如此。

年輕的簡妮·費拉米女士剛愎自用。她罔顧所有同僚乃至瓊斯·福爾斯大學校長的意願,一意孤行,堅持要檢索病例庫來尋找雙胞胎。

“我簽了合同的,他們不能給我下命令。”她如是說道。對她的工作,在倫理範疇上的質疑完全動搖不了她。

簡妮看得大為反感:“我的天,真可怕。”

報道筆鋒一轉,大談起人類胚胎的話題。直到簡妮翻到第十九頁才再次出現與她有關的內容。

瓊斯·福爾斯校方開始頭痛了,而這一切的根源就是心理系的簡妮·費拉米博士。即使大學校長莫裏斯·歐貝爾博士和心理系主任柏林頓·瓊斯教授一致認為她的工作有悖道德,她還是拒絕終止項目。看來誰也擋不住她了。

直到結尾,簡妮都沒看見報道中提及她的項目其實並沒有遭人詬病,這話她都跟報社重申多少遍了。整篇報道全聚焦在她的倒行逆施。

遭受如此攻訐,簡妮又驚又痛。她一時間又覺委屈,又覺憤怒,這感覺宛如幾年前她在明尼阿波利斯的超市裏,被個小偷借著沖撞偷走了錢包一樣。即使她知道記者向來心懷不軌、不擇手段。但見了報道她還是覺得羞愧,仿佛自己真做錯了什麽似的。她覺得自己成了眾矢之的,被全國的人戳脊梁骨。

“現在肯定沒人會讓我檢索數據庫了,”她垂頭喪氣地說,“你喝咖啡嗎?我得喝點兒讓自己好受些。大清早就是壞消息。”

“簡妮,對不起。不過我把聯調局牽扯進來,我自己也有麻煩了。”

簡妮打開咖啡機,突地靈光一現:“雖說這篇文章不盡不實,但也是今天早上才見的報。你老板昨天晚上那通電話肯定和這沒關系啊。”

“也許他事先就知道有這篇報道吧。”

“誰告訴他的呢?”

“他沒明說,就說指示是從國會山下達的。”

簡妮雙眉緊鎖:“那就是政治問題了?可哪門子議員會關心我在幹什麽啊,還要讓聯調局和我劃清界限?”

“也許有誰知道這篇報道,好意提了個醒吧。”

簡妮搖搖頭:“這篇文章都沒提聯調局,你我之外沒人知道我要看聯調局的档案,連柏林頓我都沒告訴。”

“那我回去查查這通電話背後是誰。”

簡妮看看冰箱:“你吃過早飯了嗎?我有肉桂卷。”

“我不吃了,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