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4頁)

隨後導師告訴我一件事,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麽反感段瑜。原來段瑜第一次假裝發病時,蘇警官叫了導師出去,居然長篇累牘地告訴導師段瑜的背景。言下之意,無非是要求導師自己心頭放杆秤,手下留情。導師平生疾惡如仇,看不慣濫用特權。何況段瑜又扮假扮癡,他自然深惡痛絕。

“不過,如果白鈴真的是段瑜殺的,就算他為了逃避,將自己這段時間的記憶封錮,在催眠的狀態下,也應該會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導師又點了一支煙,“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

“除非……那段記憶不屬於他。”

“怎麽可能?”導師搖頭,然後他忽然明白了我話中的意思,目光變得嚴厲,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小陸,你已走上了歧途。要想成為一個傑出的心理學家,必須要堅持無神論。我寧願相信人不是他殺的,也不願意你冒出這種奇怪的論調。”他一直視我為得意弟子,待我極好,從來沒有用這種口氣同我說過話。我連忙點頭,額頭冒出汗來。

“好了,你也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他擺擺手,我如獲大赦地離開了他的辦公室。外面的雨停了,但起了霧,非常大的霧,往日熟悉的校園一下子變得詭異而迷離。想起葉淺翠的描述,那天她碰到霧應該比今天的霧更大。我在霧中慢步而行,希望這霧將我帶到有著一扇華麗朱門的古宅、陰沉的老嫗、蒼白的女主人……

因為剛下過雨校區裏的行人並不多,霧又大,我走得很慢,撲面的霧氣讓我有種說不出的迷離感覺。迎面驀然現出一個人影,穿著白色的衣服,婀娜多姿,似曾相識。我的心一陣狂跳,不由自主地迎著她走去。她頓住腳步,揚起眉毛瞪我一眼,白玉蘭一般的臉龐有著掩飾不住的陰霾。

我被她的神色嚇得腳下一滯,一念間她忽然加快腳步,從我身邊穿過。待我回過頭後,她已沒入重霧裏,只剩一個模糊的背影。我怔在原地,想不明白為什麽葉淺翠看到我有這樣的神色?幾天前,我們才在飯堂裏言笑甚歡,怎麽這麽快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霧很大,她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了。我回過神來,一股強烈的好奇心驅使我追了上去。在疊疊夜霧中追蹤他人,最大的好處就是霧大,不容易被發覺,最大的壞處也是霧大,很容易追失。可是葉淺翠一直在我前面視野範圍內隱沒著,有幾次當我以為失去她的蹤跡之時,頓足張望,一定睛她的身影又會出現在前面。

她好像有目的地引導我前進,就像扯木偶的線,而我則成了那個木偶。我一直留意四周的景物,雖然因為大霧而不甚明晰,但還在學校裏,所以我放心大膽地跟著她。穿過一棟棟的教學樓,路漸漸地冷清了,路燈暈黃虛飄。我認得這是去小松林的路,心中開始發毛了。幾乎所有的大學都有亂怪力神的傳說,比如說神秘的台階、哭泣的宿舍、蠱惑人心的深潭,諸如此類,不一而全。我們學校最玄乎的便是這小松林,這本是一個情侶幽會的好地方,也不知道是哪一年,有一對情侶幽會時被人捅了二十八刀,從此林子裏便不得安寧。總是有著尖刀捅穿肉體發出的噗噗聲響,而且隱約還有聲音在數數:1,2,3……久而久之,小松林便成了邪地,少有人跡,松樹倒是越長越茂盛,郁郁蔥蔥地遮天蔽日。

有關小松林的邪聞,經由每屆學生的口流傳下來。記得我剛進校門時,同寢室的學長就一本正經地告誡我:記住,這是真的,千萬千萬不要去小松林。這幾年我忙於學業,早將這碼子事情忘得一幹二凈,此刻卻驀然地浮上腦海,甚至連當時學長的表情都宛然眼前:嚴肅,凝重……

小松林赫然已在眼前,黑黢黢的一片,路燈的光暈被夜霧緊緊地拘住。想起舊聞,我的腳步略有遲疑,可葉淺翠已經進了小松林了。事後我細想,其實我並沒有看到她確確實實地進入林子,只因為當時我耽於舊聞,心有所悸,稍稍走神,一定睛不見了她的身影,想當然地認為她進了林子。

我一咬牙,幾乎是懷著壯士斷腕的決心,也鉆進了林子。黑,是第一感覺。一會兒,目光適應了黑暗,已看不到葉淺翠的身影。林子裏傳來了一種奇怪的吱吱聲,像老鼠在叫。我循聲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因為下過大雨,地面十分潮濕,稀泥和著松針成了天然的地毯,腳踩在上面毫無聲息。

沒有多久,或者說沒走幾步,我看到了前面有個人影蹲在地上,穿著白色的衣服,全神貫注地看著地面。之所以說全神貫注,完全是從她當時一動不動的背影判斷出來的。她有一頭黑黑的長發,是我熟悉的那種,是葉淺翠留著的發型。但是我還是不敢肯定是葉淺翠,潛意識裏我也不希望是她,在黑暗的松林裏,她蹲在地上,即便什麽事都沒幹,也足夠詭異了。何況她還發出吱吱吱的聲音。清晰、尖銳,像刮鍋的聲音,刺痛了我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