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5頁)

我心裏又惡心又難過。不論她曾經做過什麽,所受的懲罰都太毒了。在一個黑暗的地下室裏,她孤寂地生活了四十二年。難以想象,她怎麽活下來的?為什麽不自殺?她曾在葉淺翠的意識裏出現,素衣長裙,蒼白唇色,姿態嫻雅。那是她在張宅裏的姿態吧,大家閨秀的模樣兒,卻不料淪落至斯。

我試探性地伸出手推她,還未觸及,一條小小的影子晃過,跟著手指一陣劇痛。我飛快地縮回手,只見眼前,她的肩膀上站了一只小白鼠,沖著我吱吱地大叫著。然後從破棉被裏、她的身下又鉆出七八只老鼠,沖我吱吱大叫,充滿敵意。

上面圍觀的人全看呆了,他們幾時見過老鼠如此囂張。我努力地向它們傳達我沒有敵意的眼神,這樣子默默對峙了幾分鐘,後來也許它們看懂了,叫聲低了下去,戀戀地看了張盈一眼,退到桌子一邊站著。

我的一只手指剛才已被咬傷了,鉆心地疼痛。我再次伸出了手輕輕地推她,入手冰涼僵硬,她已經死了。不知為何,我長松了一口氣。旁邊的老鼠們吱吱而叫,低低地,像是哀鳴。

大家把我從下面拉上來,我一屁股坐在砍倒的樹幹上,仰頭看著碧藍的天空,不知為何,那深深的藍竟叫我有種流淚的沖動。而現場民工們的議論聲悉數離我好遠。

在警察來到之前,榮老先趕來了,想必是聽到了消息。他看著我,拿著拐杖的手一直在抖,嘴唇也在抖,“她還活著?”我頭往地下室方向偏了偏,示意他自己去看。他抖得已經走不了路,隨行的兩個平涼老人一直架著他到坑邊,他看了一眼,大叫一聲就口歪眼斜、涎水直流,手中的拐杖跌進地下室裏,發出轟然巨響。

警察來了,好一陣忙碌。兩具屍體,對於古鎮這樣不大的地方是罕有的事。白鈴的頭始終沒有找到,想來當時段瑜啃完後,隨手一扔被某個野獸叼走了吧。我有些懨懨地提不起勁來,但還得回答警察的好多問題。為什麽到平涼?為什麽到平涼不是旅遊卻在挖坑?……慶幸小黃與他們相熟,慶幸段先生會打點後面的一切。

張盈被擡出地下室時,那幾只老鼠一直在叫,無限留戀地叫。假如我沒有眼花,我在它們眼中看到悲傷與不舍。但是它們是黑眼珠,並不是紅眼珠,與我遭遇的鼠吻那只並不是同一個種。真是奇怪,我記得葉淺翠的敘述裏,也是紅眼珠的老鼠。

“她死了多久了?”

“看屍癍情況,大概有十個小時。”法醫說。十個小時,現在是下午一點,那麽她是今天淩晨三點左右死的。我心中一動,那正是魏烈揮刀葉淺翠泣血的時間,那一刻粥樣的濃霧也忽然散去了。

“怎麽死的?”

“老死的。這女人也夠厲害的,在這樣的地方活了這麽久,已經是難以想象的。”嚴肅死板的法醫破例地發了幾句慨嘆。我松了一口氣,感謝上天的安排,在最重要的時刻讓她精力耗盡而死的。如果當時她不死,濃霧不消,葉淺翠也非死不可了。

我在公安局錄完口供回芙蓉樓的一路上,平涼百姓都用厭惡警惕的眼神看著我,我嘆一口氣,知道這片青山秀水生生世世不會再歡迎我了。榮老沒搶救過來,送往醫院途中就死了。他已足夠高壽,本來也年限已到,但如今他的死卻歸在我頭上了,無端端地我成了平涼百姓眼中的殺手。

我在芙蓉樓裏洗過澡,換了身幹凈的衣服,並把那身舊衣扔掉了,特別是那雙踩了張宅地下室的鞋子。胡亂地吃了些東西,我趕到了醫院。剛才在公安局,我曾抽空打了電話給魏烈,他說葉淺翠的母親已經來了,但是她還沒有醒來,估計也快了。我要守在床前看到她醒來,那會是一輩子都牢記的時刻。

諸事了結,真相大白,我心裏很是輕松。一邊走一邊設想著以後的日子,我與葉淺翠會快樂地在一起。我低著頭偷笑著,也忘了看路,走到住院部走廊拐彎處差點與一人相撞。“對不起,對不起。”我退後一步,擡起頭來。

一刹那,驚喜萬分:“翠翠,你好了?”話一出口,我就察覺不對,即使葉淺翠醒來,也不可能這麽快下床,而且連繃帶都去掉了。

她看著我,眼神冷淡,說:“我不是翠翠,我是她姐姐。”我的腦裏轟然一聲巨響,有電光閃過,然後又沉於黑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可是我說不出來。她繼續說:“我們見過面的,你忘了?”

“是,你……是葉幽紅?”

她詫異地看我一眼,說:“幽紅是我名字,但是我姓徐不姓葉。”又有不對勁,可是我還是說不出來在哪裏。她看起來跟葉淺翠一模一樣。我大腦亂作一團,表情看起來也有些癡癡呆呆。我想自己這個模樣令她很奇怪,她迷惑地看著我:“你是來看翠翠的吧。”我一下子驚醒,訕訕地說:“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