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禿頂的收藏家(第4/7頁)

“我想我還不能讓你走。如果你真是你說的那個人,你待會兒就能證明自己的清白。而如果你是我認定的那個人,那你恐怕就活不了多久了。”

他按了一下鈴,第三個仆人馬上從遊廊走進來。

“把我的蘭切斯特備好,五分鐘內出發。”他吩咐道,“準備三個人的午飯。”

然後他定定地盯著我。對視著他的眼睛,這真是最無法忍受的折磨。他眼神裏有一種怪異的東西,冷酷、陰毒、兇惡而又神秘,像魔鬼似的精明,像蛇的眼睛一樣明亮,讓人迷亂,使人受蠱惑。我似乎感到一陣沖動,要接受它的吸引,向它臣服,接受它的寬宥。如果你能夠體會我當時的感覺,你就明白我的這種沖動,完全是超意識的,是一種被對方更強大的精神所掌握和迷惑時,所產生的軟弱。

我努力堅持,努力振作,終於抵抗住了他的這種精神控制,最後甚至露出了一絲勝利的笑容。

“下一次你就知道我了,先生。”我說。

“卡爾,”他用德語對門道裏的一人說,“把這家夥關到儲藏室裏去,等我回來。看好他,跑了唯你是問。”

我被一邊一支手槍頂著耳朵,押出了房間。

這儲藏室是老農舍裏一間潮濕的小房子。高低不平的地上沒有地毯,除了一張條凳外,沒有可以坐的地方。窗戶都關死了,裏面一團漆黑。我伸手摸索,發現四周墻邊都堆滿了盛著沉重東西的箱子、木桶和麻袋。整個屋子散發著一股黴味。看守我的人轉動鑰匙,鎖上了門。接著便只聽到他們在門外窸窸窣窣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我在冰冷的黑暗中坐了下來,心情非常沉重。老家夥坐車走了,去找昨天盤問過我的那兩個惡棍了。昨天他們見我是個養路工,現在他們還能認出來,因為我還穿著原來的衣服。可你一個養路工跑到這裏幹什麽來了,離你的工區二十多裏遠,還被警察追逐著?只消一兩個問題,他們就能弄清原委。說不定他們已經見過了滕布爾,甚至也見過那個馬米了。更可能他們已經把我和哈裏爵士聯系在了一起。如果是這樣,一切情況對他們來說,就都一清二楚了。我被關在這個大荒原中的房子裏,將要面對三個德國亡命之徒,還有他們的武裝家仆,我還有活命的希望嗎?

這時,我想到了那些在山野裏追蹤我的警察。說到底,他們總歸是我的同胞,是些誠實的人。對於我,他們的心腸總比那些殘忍的外國間諜要仁慈一些吧。可是他們原來不能相信我,事情才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剛才那眼瞼耷拉著的老賊沒費多大工夫就把警察們給打發走了,所以我猜想他和警察之間大概有什麽勾結。很可能他們手裏就有哪位英國內閣部長的私信,指示地方警局對他們多加關照,以便他們放心地去幹危害英國的“事業”。在這古老的不列顛帝國裏,我們的政治有時就是以這種荒謬的方式在運作。

那三個家夥要回來吃午飯的,所以我沒有多少時間可等了。我知道我沒辦法逃出,所以等待就是自取滅亡。我要是有斯卡德的那種堅毅就好了,但我沒有。我情願坦白承認,我沒有什麽堅強的意志。我之所以還在堅持,僅僅是因為我非常氣憤。一想到這三個可惡的間諜將要怎樣收拾我,我就血液沸騰起來。在他們結束我生命之前,無論如何我也要拼一下,將他們哪個的脖子扭斷!

我越想越氣憤,最後不得不站起來,滿屋子走動。我摸了摸窗戶,都上了鎖,沒法打開,只聽見外面母雞在太陽下的咯咯叫聲。我又摸索地上的木箱和口袋,木箱也打不開,口袋裏則裝滿了狗食一類的東西,散發出肉桂似的氣味。當我沿著墻邊轉時,忽然摸到墻上有一個把手,再試了試,發現這裏有一個壁櫥,在蘇格蘭叫做龕櫃,也是鎖著的。我握住門把搖了搖,門很單薄。我想,沒有別的辦法,就試試打開這扇門看看吧。於是用褲子背帶纏住門把,用手握緊,全身往門上一使勁,那門嘩啦一聲開了。我怕響聲驚動了門外的看守,屏聲靜氣地等了許久,見沒有動靜,才動手探看壁櫥裏面的東西。

裏面架格上放著許多看不清的東西。我從褲袋裏摸出幾根火柴,擦著了當亮子,火光只亮了幾秒鐘,但我已看清了一件東西:一層格子上擺著一堆手電筒。我拿起一個,發現還能使用。

有了電筒,我便再查看其他東西。裏面有許多瓶瓶罐罐,都盛著氣味怪怪的東西,想來一定是用來做什麽化學試驗的。還有一卷卷細銅絲和整盤整盤的油紗線,以及一盒雷管和許多導火索。最後,在架子的最裏面發現了一個結實的大紙盒,紙盒裏又裝著一個木盒。我設法把這個木盒撬了開來,裏面是六七塊小灰磚似的東西,每塊約有兩三英寸大小。我取出一塊,發現用手一撚就松散掉渣了。我又聞了聞,舔了舔,然後坐了下來思量:我多年采礦工程師不是白當的,我可以斷定,手裏拿的正是烈性的硝酸甘油炸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