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垂竿等候的釣魚人(第2/5頁)

患難見真情。這位老養路工真正是我在危難中的朋友。他的老婆幾年前去世了,自他女兒不久前結婚以後,他就獨自一人過著日子。在我來到之後的十多天裏,他無怨無悔地擔負起了照顧我這病人的義務。每當高燒發作時,我就想一個人安靜地睡著,等高燒退去。每當皮膚涼下來時,覺得肩膀的疼痛似乎也減輕了。

我恢復得十分緩慢。雖然五天後就能下床,但又養了許多天,才慢慢有了走路的氣力。

他每天上工之前先給我弄好一天的牛奶,然後鎖好門出去。晚上回來就坐在煙囪邊的角落裏,默不作聲。附近也從不見別的人影。我漸漸好起來了,他也仍然沒問任何問題來打擾我。有幾次,他帶回前幾天的《蘇格蘭人》報給我,從報上可以看出,波特蘭大廈兇殺案的熱潮已經過去,再沒人提起。報上除了一個大概是教會活動的“全體大會”而外,再沒有其他任何東西引起我的注意。

一天,他從一個緊鎖著的抽屜裏取出我的皮帶。“這裏面有很多很多錢,”他說,“你最好數一數,看有沒有少。”

他甚至從來也沒問過我的名字。我問他,我頂替他在路邊幹活以後,有沒有人來查問過。

“噢,是的,來過一個開汽車的人。他查問那天是誰頂的我的班。我先裝作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但他盯住不放,我便說,也許他說的人是我那個從鄉下來的堂兄弟吧,他有時來給我幫忙。那人長得一臉怪樣子,說的英語我大半都聽不懂。”

最後幾天,我已非常焦急。所以一待身體復原,便決定馬上離開。但我真離開時,已是六月十二日了。那天,正好有個叫希斯勞普的人趕牛去莫法特的集市,他早晨經過我們那小屋時進來吃早飯,並自告奮勇要帶我一起上路。

我費了很大勁,才說服滕布爾先生收下了我的五英鎊,作為我這些天的食宿費用。我從沒見過像他這麽自尊的人,我逼他收錢,他一下子變得面紅耳赤,認真發起脾氣來,以致最後收下錢時,連聲謝謝也沒說。我告訴他,我欠他的太多了。他聽了,嘴裏只咕噥著說了句:“善有善報。”你要是見了這告別的場面,沒準兒會以為我們是吵了場架,不歡而散呢。

希斯勞普是個快樂的家夥。我們爬過山口,下到陽光明媚的安南山谷,一路上他不住嘴地嘮叨。我也大侃加洛韋的市場情形和綿羊的價格,弄得他大概認定我是個什麽地方來的綿羊販子。也許真有點像吧,我身披花格呢披肩,頭戴舊氈帽,活脫脫一副蘇格蘭鄉民的樣子。不過,趕牛卻是件磨人的活計,我們花了整整大半天,才走完二十公裏路。

如果是在平時,不這麽心急的話,我會很享受這段時光的。陽光燦爛,天空晴朗,一路上,步移景換,一會兒是棕黃的山野,一會兒是綠茵的草場,滿耳只聽得雲雀的鳴囀,麻鷸的嘁喳和溪水的潺潺。但我沒有心思欣賞這初夏的景色,也沒有興趣傾聽希斯勞普的絮叨。我的心思被憂慮和焦急所壓倒,六月十五日這個命運攸關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了,我要完成的任務還困難重重,看不到任何希望。

到了莫法特,在一個簡陋的客棧吃了點晚飯,我便向三公裏外的鐵路交叉站走去。往南去的夜間快車要到半夜才到,為了消磨這段時間,我走進山裏,在山坡上躺了下來。白天走路走得太累了,所以一下子就睡著了。我睡得過了頭,跳起來跑回車站時,只差兩分鐘就開車了。三等車廂裏的坐墊又臟又硬,彌漫著陳濁的煙草味,但我心情卻快活了起來,無論如何,我覺得現在我又開始了我的工作,一切又在我的掌控之中了。

半夜一兩點鐘我在克魯維下了車,等到六點鐘才搭上去伯明翰的列車。當天下午到達瑞丁,再換乘支線列車深入巴克夏地區。不久,車就行駛在了草木青蔥,溪水潺湲的平原地區。晚上八點鐘時,我風塵仆仆,旅途勞頓,模樣大概像個農工或者牧工,在一個叫做阿廷斯維爾的小站下了車。我手臂上搭著我的蘇格蘭黑白格子呢披肩,因為一出蘇格蘭邊界進入英格蘭,我就不敢再披著它招搖過市了。車站月台上閑散著幾個人,我想了想,沒敢向他們問路,想想還是等他們走了再說。

我走的這條路穿過一大片山毛櫸樹林,伸進一個平緩的山谷,從丘陵的綠色山坡上,可以隱約地望見遠方的樹林。離開蘇格蘭,進入英格蘭之後,到處可見一叢叢的椴樹。栗樹和丁香正開放得花團錦簇,空氣不再那麽幹爽、凜冽,而變得溫潤而芳香。

不一會兒,我來到了一座橋邊。橋下夾岸雪白的水毛莨間,一條清澈的溪水緩緩在流淌。橋前方有一座水磨坊,堰槽上泄下一股清涼的流水,發出悅耳的撞擊聲,在宜人的暮色中回響。置身在這樣的氛圍裏,我一下子心神怡然,輕松了許多。我望著深綠的樹木,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口哨,吹出了那首叫做《安妮·勞莉》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