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梁SIR

因為還沒到飯點,我就找了間斯達巴克斯——也就是正常人說的星巴克——點了杯美式,再加一份雞肉三明治,在靠窗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然後,我把那個30號的藍色手牌,從包裏掏了出來,用手機拍了張照片。我把照片發到幾個本地的微信群裏,問有沒人能認出這是那哪個地方的儲物櫃手牌,如果能認出來,就私聊發給我。等我去那地方驗證為真,發200塊紅包為謝。做完這些事情後,我把手牌重新收好,又拿出何小天幫我買的那不SURFACE,用電容筆在Fresh Paint上畫圖。叔是個視覺動物,每當腦子裏有想不清楚的問題時,習慣將其具象化出來,尋找之間的聯系和線索。當然,我畫的是從接觸深網以來,這幾天裏發生的怪事;或者以時間線為X軸,那就是從2014年11月1日以來,我所遭遇的奇妙經歷。所有的事情,都是圍繞這個神秘鄰居發生的。在我畫的圖畫上,所有謎題都是由它引發,而所有解謎的箭頭,又重新指向他。這個人,就像是一個發光發熱的太陽,又像是能吸收一切的黑洞,無比矛盾的存在。或許,神秘鄰居作為一個高維生物,以人類的認知能力,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理解他的存在。就像螞蟻也無法理解人類的存在吧。我嘆了口氣,放下SURFACE,正準備端起陶瓷杯喝一口,突然一雙穿黑西褲的腿,出現在我視線裏。“這裏沒人坐吧?”對面的椅子確實沒人坐,但是放著我的背包呀。而且又不是周末,斯達巴克斯裏特別空,非得坐我對面是有病嗎?我擡起頭來,剛想讓他去別的座位,卻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其實也說不上熟悉,就是相處了幾天;不過,一個小時前,我跟他還剛通過電話。 “梁SIR!”我重重地把陶瓷杯砸到桌子上,茶水濺出來也不管,“臥槽,你不是說在什麽火山上嗎?”梁sir身上穿著全套的黑西服,看上去像是什麽高級定制的,非常合身,襯托出他作為一個國際刑警的健壯身材。梁sir現在這人模狗樣的,跟在雪山上那個灰頭土臉的猥瑣樣子,不可同日而語。果然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他拿開椅子上的背包,從容地坐了下來,翹起穿著棕黃色brogue雕花皮鞋的一只腳,慢條斯理地說:“兵不厭詐,萬一你的手機被人監聽了。”我不屑地切了一聲:“除了你那個什麽組織,誰還那麽無聊來監聽我。”梁sir認真地點了點頭:“嗯,這也是我要提放的可能性之一。鬼叔,我有一個嚴肅的問題,要問一問你。”聽他這麽一說,我的表情也凝重起來:“什麽問題?”梁sir手指敲著桌面:“你真的,不打算請我喝點什麽嗎?”我對於國際刑警的幽默感,表示接受無能,起身為買了杯他要的中式茶,然後又回到座位上。我把茶放在他面前:“為什麽在星巴克不喝咖啡,不是跟在麥當勞不吃漢堡一樣奇怪嗎?”梁sir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說:“星巴克的咖啡豆為了方便保存,都是過分烘培的,有一股焦味。鬼叔你愛喝咖啡,下次我送你一包豆子。”我罵了一句:“你就裝吧。你剛才不是說在什麽拉皮火山嗎?”梁sir放下杯子:“是印度尼西亞,爪哇島默拉皮火山。實際上,我確實去那裏出了一趟任務,前天才回到國內。”我馬上來了興趣:“什麽任務,說來聽聽?有沒有我們在卡瓦格博遇見的那麽驚險?”梁sir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拿起了桌面上的SURFACE,仔細地看我剛才的畫。我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端詳著他臉上的表情。這個國際刑警組織的得力幹將,能從我的鬼畫符裏,分析出什麽?幾分鐘後,梁sir放下SURFACE,點了點頭:“所以鬼叔,你認為自己遇上了高維生物?”我心裏一驚,這小子,果然有兩下子。但作為一個民間表演藝術家,我臉上卻不動聲色地說:“嗯,你怎麽看?”梁sir雙肘放在沙發扶手上,雙手斜著合十,手指托住下巴,這個故作高深的鬼樣子,像是什麽華爾街的金融家,分分鐘幾百萬上下,一個操作能影響東南亞整體經濟的那種。他沉吟了一會,擡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說:“鬼叔,你是怎麽理解高維生物的?”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又攤開雙手,追加了一句:“或者說,高維生物對於我們這種三維空間的生物來說,有什麽差別?”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美式,之前不覺得的,剛才被梁sir這麽一說,確實有股過度烘培的焦味。梁sir所問的問題,作為叔這麽一個關心哲學,關心宇宙跟全人類——的男子,在夜深人靜——好吧,其實就是無聊的時候,曾經大開腦洞,細致地想過。我放下陶瓷杯,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開始了只有一個聽眾的演講:“關於高維生物,我有一套自己的理論。不過,在討論高維生物之前,我認為,要先弄清楚什麽是“高維”。關於這一點,我的理論跟主流的有些不同,我認為,我們不是生活在三維空間裏,而是生活在一個……”我恰到好處地停頓了幾秒,觀察梁sir臉上的表情,然後才拋出結論:“四維空間。”梁sir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哦?願聞其詳。”我左看右看,該拿什東西來解釋我具體而高深的理論,突然想起背包裏還有一本《幽遊白書》漫畫,是我成為瘸逼後拿來重溫,消遣時間的。我把漫畫從包裏掏了出發,放在桌面上打開:“要解釋我們身處的四維空間,先從三維空間說起。這一本漫畫,在我看來,就是一個三維空間。”梁sir低頭看著我手上的漫畫書:“請繼續。”我手指順著漫畫書的邊緣劃過:“你看這一頁,這是長,這是寬,長跟寬兩條軸加起來,構成了一個平面的二維空間。”梁sir評論道:“沒錯,這就是主流的理論,那鬼叔為什麽又說漫畫是一個三維空間?”我用手戳著那一頁,畫面上的幽助跟飛影正要開始打架:“問題在這裏,你看,在這個二維空間裏,所有人和物都是靜止不動的,沒有任何的變化,也沒有發生變化的任何可能性。一個靜止的,由長跟寬構成的二維畫面,並不能構成一個空間,或者說一個世界。但是如果加上這個……”我把漫畫書往後面翻,到了十幾頁後,在這一頁的劇情裏,幽助跟飛影的架已經打完了:“加上了頁數——也就是漫畫書裏的時間,或者劇情發展,你愛怎麽說都可以——這條軸,人物和事件就發生了變化。”梁sir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有趣的說法。”我合上漫畫書,把它舉了起來:“所以,這一本漫畫,就是由長、寬、頁數,這三個向量構成的三維空間,或者說三維世界。”梁sir打了個響指:“有趣,很有趣。”我得意地笑了笑,又喝了一口咖啡。梁sir繼續分析下去:“所以,按照你的理論,我們身處的就是一個長、寬、高,加上時間,一共四個向量構成的四維空間?”我放下陶瓷杯:“哎喲不錯哦,你還蠻聰明的嘛。而且,對於三維空間裏的生物來說,他們只知道‘長’跟‘寬’,無法想象出‘高’是什麽意思,即使你跟他說了,他也無法理解這個概念。”梁sir點了點頭:“所以,我們是生活在四維空間裏的四維生物。那鬼叔,回到最初的問題,你認為高維生物這個詞,應該怎麽理解呢?”我重新打開那本漫畫書,隨便翻到一頁,指著裏面的浦飯幽助說:“對於這一個三維空間的生物來說,你跟我,就是來自四維空間的高維生物。”我深吸了一口氣:“請注意,接下來我要講的,非常高能,也比較復雜,如果我表達得不夠好,你聽不懂的話,也請等我講完再提問。”梁sir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我清了清嗓子:“就是說……對了你有筆嗎?”梁sir從西裝裏面的口袋裏,掏出一根簽字筆,我接了過來,繼續道:“就是說,我們對於這個三維空間裏的生物,浦飯幽助,就是高維度的生物。所以,我們可以做一些這樣的事情……”我拿起簽字筆,在幽助憤怒的臉上,畫了一個小王八。“你看,作為三維空間裏的生物,浦飯幽助是無法理解在他臉上,莫名其妙出現的這個圖案的。這個圖案,就是我們作為高維生物,在低維空間的投射——或者說是我們意志的體現。”我把簽字筆蓋好,又拿著漫畫書,從後面往前翻頁:“而且,因為我們可以隨時跳轉頁數,或者說劇情的軸,所以相對於第十一頁的幽助來說,我們能知道他在第三十頁的命運是怎麽樣的,他跟飛影大的這場架,結果誰勝誰負,只要我們願意,可以跳過中間的過程,直接知道結局。所以,相對於三位空間的生物來說,我們就是可以預知未來,並且改動其中細節的……”我擡起頭來,直視梁sir的眼睛:“神。”梁sir的表情也嚴肅起來:“你是說,高維生物對於我們來講,就等於神?”我點了點頭:“沒錯,我是這麽想的。假設有這麽一個五維空間,比我們所在的四維空間多出了一條軸。就好像三維空間的生物,無法理解‘高’這條軸的存在,我們作為四維空間的生物,同樣無法理解五維空間多出來的這條軸,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就算現在跳出來一個五維空間的生物,解釋給我們聽,以我們的認知同樣無法理解,更無法用地球上的任何一種語言描述。”梁sir敲了下桌子:“這一點我懂,我去過北極,因紐特人的詞匯裏,就跟坊間的說法一樣,確實沒有‘雨’這個單詞。”我認可他的說法:“沒錯,只不過可能理解從雪到雨,是一種量變;而理解四維空間到五維空間,是一種無法完成的質變。總之,話說回來,五維空間的生物,相對於你跟我這樣的四維空間生物,就是高維生物。他們生活在比我們的空間多一條軸的高維空間裏,對他們來說,我們四維空間的時間這根軸,就相當對我們來說,漫畫書裏頁數的這根軸。”梁sir端起了陶瓷杯,示意我繼續。我接著往下說:“所以,對於高維生物來講,他們可以像翻漫畫書一樣,知道我們這個空間裏所有生物的現在、過去,當然了最重要的,是未來。而且,就像我剛才在浦飯幽助的臉上畫了個烏龜,高維生物也可以對我們的現狀,隨意做出改變,而我們根本無法理解這種改變是怎麽發生的。”我指著梁sir手裏的杯子:“比如說,高維生物讓你手裏的杯子突然消失,或者把杯子裏的茶變成尿,你喝了一口吐了,但是我們根本無法理解茶是怎麽變成尿的,高維生物又是怎麽做到的。”梁sir喝了一口杯子裏的液體,笑著說:“好在,還是茶。”我深吸了一口氣,結案陳詞道:“綜上所述,高維生物對我們來說,就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神。”梁sir放下杯子,鼓掌道:“精彩,精彩。非常棒的理論,鬼叔,雖然我不同意你對於我們所在空間的維度的理解,但是,在高維生物對於低維生物是怎樣的存在,會發生什麽樣的影響這一點上,不得不說,你的想法非常接近我們的認知。”我用手梳了一下劉海,故作謙虛道:“沒什麽,沒什麽啦。”梁sir嚴肅地說:“我不是在給你灌迷湯,對於高維生物的研究,牽涉到各個領域最頂尖的科學家,所做的最前沿的實驗,在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之後,得出了跟你剛才所說的類似的結果。當然了,這些研究裏有非常多的數據,復雜的理論,還有更多暫時不能像普通人披露的秘密……而你剛才所說的,只是這個復雜的科學體系裏最淺顯的一部分。”我微微點頭,等著他的那個“但是”。果然像我猜的那樣,梁sir話鋒一轉:“但是,你剛才所說的,在方向上是正確的,甚至說跟我們的研究結果不謀而合。鬼叔,你僅僅憑自己的推論,就得到了這樣一個答案,實在非常難得。”我嘿嘿一笑:“這沒什麽,都是胡亂猜想的。而且,我的這套理論,有一個很大的漏洞。”梁sir又被我吸引住了:“哦?”我還是翻開桌上的漫畫書:“剛才,我說這本書就是一個三維空間,這是我整套理論的基礎。可是實際上,這三維空間裏到底有沒有生物存在,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什麽是生物?”我指著梁sir,又指著自己:“像我們這樣的生物,是有主觀能動性,或者說自由意志,比如說,我要喝完這杯咖啡,或者不喝完這杯咖啡,都是由我自己決定的。並且,生物是以繁殖後代為目標的,一個群體,如果沒有繁殖後代的能力跟動機,就不是我們定義裏的生物。”我又指著那個被我畫了小烏龜的浦飯幽助:“而這個所謂的三維空間裏的生物,他的一切都是被漫畫家設定好的,根本沒有主觀能動性可言,而且,他也不能夠繁殖後代。”梁sir高深莫測地笑了一下:“鬼叔,我越來越欣賞你了。你不光有想法,而且還會質疑自己的想法,這一點非常難得。不過,你所說的這個問題,我剛才提的研究,其實給出了一定的答案。”這下子,輪到我的胃口被吊起來了:“怎麽說?”梁sir又喝了口茶:“我先說結論,我們傾向於認為,你所說的三維空間——也就是主流理論認為的二維空間——是有智慧生命存在的。首先,你認為他們沒有主觀能動性,但是你看這本漫畫裏……”梁sir指著浦飯幽助那憤怒的表情:“他們肯定也認為,自己是有主觀能動性的。他們並不知道漫畫家的存在,就像我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高維生物造物主的存在,所以,你我跟這個漫畫角色一樣,都是‘自以為’有主觀能動性而已。無論我們怎麽做,或者怎麽想,說不好,都是由一個高維生物早就寫定的。我們所謂的主觀能動性,只是一種錯覺。”我瞪大了眼睛,他的這個說法,我一時竟無法反駁。梁sir笑了一下:“說不定,我們在這家星巴克裏聊天,包括剛才的對話,甚至你現在這個表情,都是高維生物裏的漫畫家一早畫好的。你喝不喝完這杯咖啡,包括你的想法本身,在高維生物看來,都是在某條軸上可以隨意查看的事件。”我搖頭低聲道:“這也太宿命論了吧,如果一切都是早就注定的,沒有了自由意志,我們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呢?”梁sir拿起杯子,仰頭喝光了裏面的茶:“宿命論也是解釋這個世界運行的一種方法。好啦,鬼叔,我們也不要這麽悲觀,這只是一種說法而已。”我突然想到了什麽:“好吧,退一步說,即使承認了你關於主觀能動性的看法,但是還有另一個問題。我們作為生物是可以繁殖後代的,這一本漫畫書呢?要怎麽繁衍?”梁sir豎起右手食指:“關於這個問題,我們也有一些研究結果,可以供你參考。不過……”他擡起手來,看了一眼西服袖子下的手表:“時間差不多了,我要走了。”我撓了撓頭:“別啊,說完再走啊。我請你吃午飯。”梁sir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下次吧。我等會就要去機場,飛到另一個任務地點。”我皺著眉頭說:“我這都碰見高維生物了,你不來保護我的安全,還去搞什麽別的任務?”梁sir搖搖頭:“鬼叔,在卡瓦格博上我跟你說過,根據我們的考察,有某種跡象表明,你跟某種高維度智慧生物,有某種形式上的共鳴。”這哥們一句話裏有那麽多個“某種”,看來有很多信息,是他不方便跟我透露,或者他的級別根本無法得知的。梁sir指著漫畫書裏,我畫在幽助臉上的小烏龜:“我們猜測,你所遇到的怪事,過去、現在、將來,那些無法用人類科學解釋的怪事,就像你所畫的這個烏龜,是高維生物在低維空間的投影。我們無法理解這個高維生物的用意,但是有一點很明顯,這個高維生物,對你沒有惡意。”他站起身來,又笑了一下:“當然了,這僅僅是一個猜測而已,並沒有得到證實。至於高維生物的投影到底是什麽樣子,他是你心底的一個聲音,或者是以實實在在的人類形象出現,我們完全沒有概念。不過,如果你要判斷現在遇到的人,到底是不是高維生物,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個方法。”我擡起頭問:“什麽方法?”梁sir認認真真地說:“我未來三個星期,也就是在11月份內,都會呆在同一個地方。我所執行的是一個絕密任務,任務的地點和內容,連我們總部的電腦都沒有記錄。地球上,知道我所身處的地方的人類,連我在內不超過三個。就算是再厲害的黑客,再有能量的政客,從理論上也無法得知我在哪裏。”我隱約猜到他所說的驗證方法,點頭道:“然後呢?”梁sir拇指彎曲,在空氣中動了幾下,比劃出一個摁手機的手勢:“你遇上這個懷疑的高維生物,如果他在我們空間的投影,是一個你可以與之接觸交流的人類,那麽你就問他一個問題——梁超偉在哪裏?”我若有所思,下意識的翻著桌子上的漫畫書:“我自己也不知道你在哪,所以無論怎麽監視我,或者從我這裏打探消息,都無法得知這個答案。而且,我完全不解釋梁超偉是誰,不介紹你的身份。如果他真的是一個高維生物,就能翻到我的過去,首先理解我所提的問題;然後,再翻到未來跟你相關的那一頁,知道你在11月裏,呆的是什麽地方。所以,他會告訴我一個正確的答案。”梁sir一邊贊嘆地搖頭,一邊鼓掌:“fabulous!鬼叔,跟你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實在是太省事了。在這個疑似高維生物的物體,告訴了你答案之後,你再發微信問我所在的位置。如果我們給出的答案是一致的……”梁sir又打了個響指:“恭喜你,享受你的奇遇,這比中500萬的幾率要小太多了。到時候,請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會爭取盡快回來,見證這個高維生物的存在。”說完這些話,梁sir跟我道別之後,就走出了斯達巴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