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啞巴和阿三(第3/3頁)

阿三說:“可是,我不能丟下我爹。”

月秧說:“他不是你的親爹。”

阿三說:“他把我養大,就是我的親爹。”

月秧說:“好,那你想怎麽辦?你鬥不過我爸,他到處都是朋友,而你,只有我。”

阿三說:“這件事跟你沒有關系,我不會為難你的。”

月秧說:“你信我嗎?”

阿三望著月光下的月秧,她那雙大眼睛忽閃不止,真誠、毫無矯飾。他使勁地點了點頭。

月秧說:“那好,記住你說過的話。明天我來找你,幫你報仇!”

這一晚阿三徹夜無眠。他無法預料等待他的將是一種怎樣的遭遇,為此他整個夜晚都在翻來覆去,唯有月秧的那雙眼睛出現在腦海中時,他才會獲得短暫的平靜。這平靜讓他在黎明之前緩緩睡去,直到臉頰被一團熱意包圍。

是啞巴。他用粗糙如柴的大手摩挲著阿三,眼淚汪汪,看到阿三睜開眼睛,忙又抽回手去。顯然這位父親察覺到了什麽,正在向自己的兒子表達著擔憂。

阿三說:“要是我由著別人這麽欺負你,那他們明天就會割了你的腦袋!”

啞巴告訴阿三,只要他平安,就算是割了他的腦袋也無所謂。

阿三說:“你是不是傻?”

啞巴告訴阿三,他要是去報仇,那才是真傻。

阿三說:“你怎麽知道?”

啞巴望著阿三,露出了慣有的“哧哧”笑聲,然後鄭重其事地告訴阿三,他是爸爸。

阿三踹了他屁股一腳,讓他滾一邊去,跳下炕來,跑出門外,“嗚嗚”直哭。

阿三準時來到了約會地點。

那是一處位於河谷北端的荒涼之地,有著幾口雜在荒草當中的廢棄采金窯子。月秧告訴阿三,兩個小時以後,她的村長父親將要在這裏與一個新嫁來的小媳婦幽會。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幫我的?”

“不。我是為我自己。他要是不死,我就不能離開這裏。”

“我明白了。”

“那就記住了,不管外邊發生什麽,一定不要懷疑我。能做到嗎?”

阿三再次望向月秧的雙眼,這一次他的目光多停留了一會兒。他盯著她使勁地點了頭。

阿三走入了一口用於藏身的采金窯。

采金窯伸向山脈的內部已經塌陷,只留下了一塊巴掌大的地方,剛好可以容身一人。阿三靠在窯壁上,想象著即將發生的血腥,竟有一種不能自已的口幹舌燥。實際上,早在發現啞巴秘密的那天,他就已經想出了十幾種殘忍的方式處置村長,這其中包括斬首、切腹、沉湖和火焚,等等。然而就在他想得出神之際,突然“轟”的一聲,窯口竟不知為何突然塌掉,他瞬間便與光明隔絕了。

起初,阿三以為這不過是一個意外。月秧說過,不管外邊發生什麽,都要相信她。阿三深以為然。

現在,黑暗中只有泥土的濃重氣味,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強烈地充斥在鼻孔裏。時間變得緩慢無比,已經不止兩個小時了。阿三的腦海裏再一次映出月秧的雙眼,但他仍舊沒有任何的懷疑,盡管因為缺氧,他已經有些呼吸急促……

夜黑了。風正高。

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向采金窯走來。

“袁大師,你猜猜看,阿三現在死沒死透?”

“咱們不是鉆過那個窯子了嘛,除非他有土行孫的本事,否則誰也救不了他。”

“我就是覺得殺人挺不好的。我跟你說過,我從前救了許多受傷的沙狐,我很有愛心。”

“我明白。可沒有他當引子,我不能把你變成城裏人啊!”

“真的要等七天嗎?”

“七天之後,割下他的頭皮搗碎,用蜂蜜水服用。不出半年,你就是城裏人了。”

“我做夢都想進城,當個城裏人!”

“有理想!有追求!”

風水師和月秧在采金窯前閑聊了一陣兒,後來陰雲遮住了月亮,他們才離開。

當天夜裏河谷的村莊裏發生了一宗命案,案件後來被這樣進行了描述:一個竊賊潛入村長家偷盜財物,被發現時兇性畢露,企圖殺害村長,後被恰巧來此走訪的幹警撞個正著,並當場擊斃。描述者並沒有說竊賊是個啞巴,也沒有說明竊賊為何要偷盜。

命案發生後不久,在河谷村莊的入口處,聳起了一座嶄新的“門”字框。村民們驚愕無比地發現,木梁上吊著五個死人,每個死人的嘴裏都叼著一截陰莖,就像在抽雪茄。村民們認出了他們是村長、風水師和三個常常到荒原打沙狐的警察。

奇怪的是從那一天開始,所有人再也沒有見過村長的女兒月秧,連同她一並消失不見的,還有荒原上那座孤零零的房子。

“我殺了他們之後離開了荒原。我一路向南,跨過一座又一座高山,行囊裏的食物保證了我有足夠的力氣抵抗饑餓。在那些野獸出沒的莽林裏,我還嘗試了茹毛飲血,並從此愛上了它。過不多久,我踏上了一條柏油公路,登上了一輛運載肥豬的貨車。也許是因為那些肮臟的肥豬,貨車司機並沒有對我襤褸的衣衫表現出絲毫的不悅。這讓我對他頗為感激,我問他叫什麽名字,他說他叫鐘坦,我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但在內心深處,卻記住了這兩個字。”荒原狼最後補充道,“也許你會問我是怎麽從窯子裏逃走的,其實很簡單,是當天夜裏的那場大雨把我給救了。至於村長的女兒月秧……我想,風水師預測的真是一點兒都沒錯,半年之內她確實進了城,而且還是跟我一起進的城。因為——我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