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陰謀

春天來了。仿佛只是一夜之間,整個洛陽城就從嚴冬的蕭瑟中驚醒,轉眼就到了踏青的好時節。中原大地雖然還沒有處處鶯歌燕舞,但嚴寒的確已收束了威嚴,曾經如刀似劍的風霜完全消失了蹤跡,陽光的力道正在一天天加強,這暖陽直照得人身體暖融,思緒飄蕩。有多少早已耐不住寂寞的癡男怨女,急急忙忙地邁開探春的腳步,要去尋找屬於自己的那片春意了。

不過,鴻臚寺卿周梁昆大人,似乎仍然沉浸在去年歲末那樁案件所帶來的陰影之中。他每天照常上朝理事,處理公務,但每每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周梁昆執掌鴻臚寺經年,對鴻臚寺一概事務可謂是了如指掌,又有尉遲劍這個新任的得力少卿,倒也將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條,並未出過任何差池。

自前一次和狄仁傑談話之後,周梁昆便再也沒有見到過他。據稱,狄仁傑年老體衰,精神日漸頹唐,聖上已恩準其不遇軍國大事便可不朝。狄仁傑似乎在慢慢淡出大周的政治核心。對於大周的朝臣來說,這一現象似乎又有著特別的意義。因為自聖歷二年年末以來,武皇本人也病體日沉,對朝政的把持均通過張易之、張昌宗兄弟二人。而太子和梁王各領一派,代表李、武兩方的勢力,將整個朝局搞得亂哄哄,頗有些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味道。在此微妙時刻,狄仁傑以中流砥柱的身份避開旋渦的中心,基本處於半隱退的狀態,使其他朝臣思慮重重,難以揣度這位股肱老臣的真實用心。

朝局在紛亂中維持著均勢,表面上微微漣漪,波瀾不興,底下卻暗流湧動,醞釀著極大的危機。作為大周三品重臣的周梁昆,不可能感受不到這些,但是他似乎無暇顧及。狄仁傑已經勘破了他的罪行,卻又放了他一條生路,對此周梁昆在慶幸之余倍感惶恐,他不敢也無法猜測狄仁傑這樣做的真正目的。他只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太多了,周梁昆下決心要利用好這段時間。他的手裏還有個足夠重的砝碼,為了這個砝碼他幾乎已經豁出了自己的性命和仕途。這些天周梁昆一直都在想,自己已經五十多歲了,前途黯淡,即便死了也沒什麽可遺憾的,但是他唯一的女兒,像早春的花朵一般才綻開嬌嫩的花蕾,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作為一名老父親,周梁昆願意付出一切去為女兒靖媛換取一個美好的未來,否則他定然會死不瞑目的。

但是周梁昆也發現,自己那聰慧美麗的女兒自去年年底以來變了許多,每每與她交談,她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問她有什麽心事,又不肯說。周靖媛幼年喪母,與周梁昆的續弦並不和睦,讓周梁昆對女兒始終心存歉疚。如今面對這個已長大成人的女兒,周梁昆更是覺得為難,他這個做父親的,如何才能讓女兒袒露心扉呢?

這天下朝,一回到府中,周梁昆便讓人喚來了周靖媛。他今天的興致頗高,看到女兒一身蔥綠色的春裝打扮走進書房,婀娜的身姿宛如一棵亭亭玉立的柳樹,鵝蛋臉上那雙明亮的眼睛像漆黑的寶石般純凈,周梁昆情不自禁地從心中湧起一陣自豪。周靖媛輕搖蓮步,上前來向父親盈盈一拜。

周梁昆讓女兒在身旁的榻上坐下,他為今天的談話準備了不少時間,此刻便從後日的花朝佳節開始聊起。周梁昆輕捋胡須,笑眯眯地開口了:“靖媛啊,後日便是二月十五日花朝節,你有什麽打算嗎?”

周靖媛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她的眼睛,輕聲道:“靖媛想去天覺寺。”

“天覺寺?”周梁昆驚呼一聲,他萬萬沒料到女兒竟提出這個地方。

稍稍鎮定了一下心神,周梁昆問道:“為什麽要去天覺寺呢?那裏年前剛剛發生過命案,何必去那種不吉利的地方。”

周靖媛依舊低著頭,低聲嘟囔:“天覺寺花朝節有大道場,還有百戲盛會,女兒想去玩玩嘛。”

周梁昆不由微微皺起眉頭:“花朝節洛陽各大寺院都會大做法事和道場,百戲表演也不是天覺寺最負盛名,像興善寺、羅漢寺、會昌寺,還有天宮寺,這些寺院的花朝盛會才是洛陽最出色的。靖媛,你喜歡哪裏,父親便親自陪你去哪裏。”

周靖媛聽父親這麽說,驚喜地擡起頭來,剛要說話,臉上突然又罩上一層不易察覺的陰雲。她咬了咬嘴唇,輕聲道:“爹爹,靖媛就是想去天覺寺。”

“你!”周梁昆緊鎖雙眉,胸中不覺升起股無名怒火,他竭力克制著,冷笑一聲道,“靖媛,你怎麽越來越不聽話了。你若一定要去天覺寺,為父便不能陪你去了。”

周靖媛低下頭一聲不吭。

周梁昆等了等,轉緩語氣道:“靖媛啊,花朝節的安排我們稍後再談。我此刻要問你,你母親前幾日和你商量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了?”看周靖媛依然一言不發,周梁昆無奈地長嘆一聲,道,“靖媛,按理這種事情不該由我這個當爹的來問,可王氏說你對她什麽都不肯說,我也知道你心中對她不以為然。也罷,為了我女兒的終生幸福,我問問也是無妨的。靖媛,可否對爹爹說說真心話,你對和裘侍郎公子的這樁婚事怎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