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陰謀(第4/8頁)

身邊的周靖媛全看在眼裏,輕輕一聲嬌笑,湊過來說道:“沈珺姐姐,你別害怕,這些人以此為生,成天就練這個,不會有事的。”

沈珺有些不好意思,微紅著臉道:“是我沒見過,倒真替她們擔驚受怕。只是……我總覺得以此為生,太辛苦,也太危險了。”

周靖媛眼波閃動,滿不在乎地道:“以何為生不辛苦不危險?在家務農倒是安閑,可又有什麽意思?在我看來,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辛苦些危險些又算得了什麽?”她擡起手悄悄指指狄仁傑的背影,“你看咱們這位狄宰相大人,他的辛苦危險還少嗎?可這才成就了一位當世的豪傑呀。”

沈珺輕聲道:“嗯,可這是男人的……”

周靖媛柳眉一豎,不屑一顧地道:“沈珺姐姐,難道你忘記了如今的聖上也是女人?”

沈珺遭此搶白,一下子無言以對,紅著臉低下頭。周靖媛瞧著她的樣子,突然促狹地低聲道:“沈珺姐姐,靖媛相信願賭服輸這句話,你覺得呢?”

沈珺聞言臉色驟然大變,求救般地回頭去找沈槐,他卻茫然不知地正與狄忠說笑。

周靖媛倒沒發覺沈珺的異樣,低頭去扯沈珺的手,驚訝地問:“咦?沈珺姐姐,你的手上怎麽還生著凍瘡?天氣已經暖了好些日子了……”

沈珺忙不叠把手往衣袖裏縮,她至今仍每日自己洗衣做飯,她支吾著又瞥了眼沈槐,那人卻幹脆把臉掉向另一側。

周靖媛繼續親熱地和沈珺攀談:“沈珺姐姐,我是屬蛇的,今年二十了,你呢?”

沈珺答:“我比你大五歲,屬鼠。”

周靖媛頭一歪,狡黠地問:“沈珺姐姐,你二十五了怎麽還未出閣?”

沈珺的臉由白轉紅,咬著嘴唇低下頭,半晌才淒然地笑了笑,輕聲回答:“爹爹常年患病,只有我一人照料他,所以……”

周靖媛表示理解地直點頭,調笑道:“沈珺姐姐真是孝女,我最佩服這樣的人。但如今令尊已安然辭世,沈珺姐姐大可安心找戶人家嫁了。”

沈珺把頭低得更深,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我、我還要居喪一年……”

狄仁傑走在兩位姑娘的前面,雖然四周嘈雜,這番談話仍然斷斷續續地鉆入耳蝸。對於周靖媛,他突然有了一種新鮮的認識,這種感覺令他很不舒服。而沈珺,從見到這姑娘的第一眼起,狄仁傑就心生愛憐,總覺得與她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回想這一生中所見過的無數的人,每次初見,狄仁傑都會從心中尋找最直接的感覺,他相信這種由智慧、天賦和經驗累積起來的直覺,幾乎從來沒有出過差錯。迄今為止,能讓他一見如故、倍感親切和信任的人,少之又少,沈珺算是其中之一,除了她還有誰呢?狄仁傑突然不願再想下去,他回過頭去,笑容可掬地招呼尾隨的眾人:“時辰快到了,咱們去聽了塵大師講經吧。”

步入天覺寺,人潮都向後院擁去,今天的講經壇就設在天音塔前。自臘月二十六日夜的慘劇之後,天音塔前還是頭一次聚集起這麽多人。了塵大師在譯經院掌院多年,對佛學的造詣聞名於世,但這位高僧淡泊俗世,幾乎不與外人交往,開壇講經更是頭一遭,因此吸引了洛陽城大批善男信女。大家一邊來爭睹了塵大師的風采,一邊還在紛紛議論著,是什麽令這位遁入空門已久的大師突然決定登壇開講呢?許多人推測,年前發生在天音塔上的慘禍可能是一個重要的緣由,畢竟,佛門弟子如此慘死,天覺寺的大師應該出面超度的,開壇講經也是一種方式。

講壇搭在天音塔前,了塵大師身披袈裟升座,念偈焚香,遍稱諸佛菩薩之名。因雙目失明,他的眼睛始終低垂,面容愈顯平靜而空廖,開始宣講《法華經》。自他一開口,喧鬧的人群立刻變得寂靜無聲,只有了塵那並不高亢的淡然嗓音回響。隨著他的講述,人們漸漸平復了起伏不定的心緒,進入到澄明寧靜的精神世界之中。

狄仁傑被讓到了第一排,他看著了塵滄桑的容顏,卻思緒萬千,心潮澎湃。因為只有他才真正地知道,多年來從不公開講經的了塵,為什麽會突然打破自己立下的規矩,反而以衰老而病弱的軀體,面對塵俗中的眾人,宣講佛陀的覺悟。狄仁傑聽著聽著,竟止不住地眼含熱淚,他在心中默念:了塵啊了塵,佛說要頓悟,可你潛心禮佛二十余年,卻依然在三界中受著煎熬,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終還是無法求得解脫。看來就是佛祖也幫不上你的忙,你塵世中的業難了啊。我,又何嘗不是呢?

了塵講了大約一個時辰,講經結束以後,狄仁傑讓沈槐、狄忠分頭送周靖媛和沈珺回家,自己則帶著宋乾再度來到了天覺寺旁的譯經院,與了塵在他的禪房中見面。禪房中的經案上焚著香,小沙彌奉上清茶,了塵盤膝坐在經床上,雙目微瞑,許久都不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