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春

東風激蕩,沙塵翻卷,伊柏泰轉眼間就被覆蓋在漫天遍野的風沙之下。剛才還在營盤前殺氣騰騰兩相對峙的人馬,俱在這大自然的暴戾之下失卻顏色,或匍匐或四散,狼狽不堪地漸次退入營盤之中。伊柏泰平整的方形土屋,就是為了防禦沙暴才設計成這樣的,眼下,人畜只有躲入土屋,才能得到暫時的喘息。

武遜的身體依舊虛弱,卻也只能勉力支撐著,命令潘大忠等四個火長各自率部暫避沙暴。蒙丹帶著突騎施部隊也退入伊柏泰,武遜讓人將他們送入偏營暫歇,自己則和潘大忠引著袁從英等人躲入營盤內最大的土屋,也就是曾經的編外隊隊正呂嘉的營房。

狂風呼嘯中,撲面的黃沙細密迅疾,露在外面的肌膚被打得痛楚難當,人更是呼吸困難,眼睛不敢大睜,大家幾乎是一步步地掙紮著才摸進了屋子。剛一進屋,袁從英便扶著狄景暉坐到椅子上,察看他的箭傷。只見左肩上插著一支雕翎,鮮血染紅了整片衣衫。狄景暉蹙著眉頭一個勁兒吸氣,倒也忍著沒有呼痛出聲。

武遜倒在椅子上,潘大忠端來熱奶,武遜接過來喝了幾口,擺手:“去、去看看怎麽樣,把咱們最好的金創藥也拿過去。”

潘大忠答應著湊到袁從英身邊,問:“袁校尉,這傷……”

袁從英已把傷處周圍的衣服撕下,平靜地回答:“看著還好,因為距離遠,這箭到時已力道不足,所以入肉不深。也沒傷到骨頭。”他看看臉色蒼白的狄景暉,笑了笑,低聲道,“我把箭拔出去,你忍一忍。”

狄景暉這輩子哪受過此等罪,好在他體魄強健,頗有膽氣,神情倒還鎮定,點點頭道:“你這家夥,利索著點就行。”

袁從英伸出右手握緊箭身,左手輕輕拍了拍狄景暉的後背,趁他一分神,猛地將箭拔出。

狄景暉只覺左肩一陣劇痛,痛徹心扉,猝不及防間眼前金星亂迸,他大喊一聲,身子晃了晃,被袁從英輕輕扶住靠在椅背上。順了好幾口氣,狄景暉才擡手抹了把滿臉的痛汗,齜牙咧嘴地抱怨:“怎麽這麽痛,痛死人了!”

袁從英拿著那支拔下的箭,反復看著:“呂嘉太惡毒,用的是有倒鉤的箭。雖然傷口不深,也帶下一整塊肉來。”他把箭往狄景暉面前一送,笑道,“要不要看看?”

狄景暉把頭一歪:“哪天帶出你的肉來,我再看!”

潘大忠拿過個紙包:“袁校尉,上金創藥吧。”

袁從英謝了一聲,卻從懷裏掏出個小小的銀盒,自盒中倒出些白色的粉末,撒在狄景暉的傷口上。潘大忠好奇地問:“這是?”

袁從英答:“這是最好的外傷藥了。”

正在上藥,突然營房門大開,灰黃的沙塵伴著呼嘯的狂風,隨一個輕捷的紅影一齊湧入營房。武遜吃驚地叫了聲:“蒙丹公主,你怎麽過來了?外面那麽大的風沙。”

“風沙小點兒了,沒事,我過來看看。”蒙丹邊說邊急急地趕到狄景暉的身邊,看見血肉模糊的傷口,咬了咬嘴唇,打開手裏提著的包袱,從裏面抽出雪白的布衫,分明是女子潔凈的衣裙,“刺啦”兩聲,便被她撕成長長的布條。

袁從英已清理幹凈了傷口,見蒙丹捧著布條過來,便問:“你會包紮?”

“會。”

“剛好,你來吧。”袁從英讓出位置,蒙丹便細細地包紮起來。狄景暉的肩頭自上過傷藥,痛感漸漸緩解,身心都舒坦了許多,本想和蒙丹聊上幾句,可她專心致志地低頭包紮傷口,面頰就靠在他的耳側,垂下的一縷發絲在他的眼前輕輕顫動,狄景暉突然間覺得心神激蕩,竟自無語。

蒙丹忙完,嬌小的鼻尖上已泛出細細的薄汗,她擡起頭來,與狄景暉恰恰四目相對,兩人都有些尷尬,趕緊各自調轉眼神。蒙丹看到狄景暉的臉色十分蒼白,形容頗為困頓,便關切地道:“你……流了這麽多血,最好躺一會兒。”

桌案邊,潘大忠剛剛將袁從英等人昨日到達伊柏泰的情況,以及自己拋紙團蒙騙呂嘉的經過說給武遜聽。

聽到蒙丹說話,潘大忠左右看了看,建議道:“武校尉,袁校尉,剛經過場生死搏殺,諸位都很疲乏了。不如大家先休息半日,待回過神來,晚飯時咱們再聚。”武遜皺起眉來似要反駁,潘大忠忙道,“武校尉,不說別人,你自己在狼群中困了整整三天四夜,怎麽說也得先用些食水,緩一緩吧?還有袁校尉,剛到伊柏泰就夤夜救人,至今都沒有合過眼,一定也很累了。”

武遜想了想,覺得有理,便對袁從英一抱拳:“袁校尉,如今呂嘉已除,重整編外隊組建剿匪團的事情來日方長,不急在一時。潘火長說得有道理,今天下午咱們先各自好好休息,養精蓄銳之後,再作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