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離開老房子的時候已經十點半鐘了。我從地鐵上來沿一條小路穿梭。

轉角處,一道黑影伺機跟上了我。我害怕極了,抱緊雙臂眯著眼睛往前走。好幾次,眼看著它向我撲來,陣仗窮兇極惡。

我一路狂奔進小區,穿過一片茂盛的灌木叢,順墻角拐彎,眼看門洞近在咫尺,這關頭卻被一雙手從背後一把勒住。

說時遲那時快,我顧不上魂飛魄散,一個回旋轉身,管他是男是女,對準那人襠下就是一腳。

然後——我很是意外地看到了一臉倒黴相的靳睦涵。

他正穿著一件顏色古怪的雞心領毛線背心,在慘白的月光下顯得格外突兀。

“嶼安,你幹嘛踢我!”

“你幹嘛嚇我!?”

他捂著襠,解釋說自己下來倒垃圾,一回首撞見我跑著進了小區,以為有什麽事兒就追了上來。

我突然感到雙膝很軟腦子很亂,不顧一切地沖上閣樓,門沒鎖,只是半掩著。我忽的一下拉開房門,二話不說鉆進臥室。我如同拋屍那樣狠狠將自己撂到床上,然後我開始流淚,哭著哭著,睡意來襲——

睡意朦朧的時候,我聽見一陣很大的噪音,就是那種電視沒台時的雪花音,“次喇次喇”搞得人很心煩。噪音持續了一會兒,我迷迷糊糊醒了過來,暗暗想著是誰把電視開這麽大,打算站起來關掉,卻發現自己動不了。再使勁兒,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接下來的一幕,驚悚而溫馨。冥冥之中,我的雙眼被某種力量掰開,我看到了死去多年的媽媽,她站在窗簾旁邊沖我微笑,無聲地呼喚著——“嶼安——嶼安——”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就在下一秒,我能動了,四周的幽暗如同潮水般褪去,我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窗簾前的媽媽消失了,四下一片死寂,唯有墻角的高腳燈亮著奄奄一息的微弱黃光。

我頓時慌了神,不知身處夢裏夢外,扭頭環顧四下,只見臥室的房門大敞著。

就在這時候,靳睦涵從自己的臥室推門出來。他穿著睡衣,一臉矇昧地望著我,“嶼安,你怎麽睡在這兒了?”

“你幹嘛把我弄到沙發上?”我有些生氣。

“你在說什麽?你看這天都快亮了,我都要起床了。”

“你剛剛不是去倒垃圾了嗎?咱倆不還碰見了嗎?我不是還踹了你嗎?”我傻眼。

“嶼安你沒事兒吧?我幫同事頂班,可是累了一天。昨晚八點四十才到家,剛好趕上《沙漠雙槍》,後來實在等不住你了,我臉都沒洗就上床先睡了。對了,給你帶了我們店的新品,日式炭燒奶酪蛋糕,在廚房,你睡起來當早餐吃啊!”

聽完這番話,我簡直被逼到了崩潰的邊緣。不!這不是真的!我剛剛明明見到他了,我剛剛明明睡在自己的床上!這是怎麽回事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他在撒謊!一定是他在撒謊!

我開始歇斯底裏,開始胡言亂語。我拽住靳慕寒的衣領用力搖晃,“你撒謊!這不對!不可能!我沒瘋!你到底想做什麽?你為什麽要對我說謊?你到底想對我做什麽?”

靳睦涵用武力制服我,他將我緊緊扣進懷裏,憑借掌心的力道鉗住我的腦袋,柔聲安慰著:“嶼安你沒瘋,你很正常嶼安,你只是太累了,壓力太大了。休息休息就會好。”

我再也睡不著了,一直捱到靳睦涵上班的點,聽到門口傳來的響動,我跳下床將他攔住,不罷不休要跟他一起去門衛查監控。靳睦涵扭不過,跟我一道出門。可監控又哪裏是隨隨便便就能給人看的!

看門兒的小夥兒伸伸手,“非警務行為,給你們看了我是要負責任的知道嗎?要麽走人,要麽交出派出所出據的具有法律效應的證明。”

靳睦涵讓我在一旁等待,他上前跟小夥兒交涉。

這招果然管用。不出五分鐘,小夥兒招呼我進去,擦肩而過的時候提醒:“看你也是可憐人,最多三分鐘,趕緊的!”

我走進門衛室,張口就問:“怎麽搞定的?”

靳睦涵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我說我是你哥,你老公跟別的女人偷情被你發現,現在他卻反咬一口要求離婚,你想找證據。”

“這就管用了?”

“當然不管用。我塞給他了三百塊。多諷刺,第一次求著給人塞錢的!”

靳睦涵手忙腳亂地調出所有昨晚九點之後的有我的圖像,而我意外地發現,從我走進小區大門的一刻開始,全程形單影只,只是在快要走進樓道的時候有個女人推著自行車躊躇前行。除此之外,還有我一會兒飛奔一會兒慢行的充滿魔性的腳步,忽悠忽悠的影子,像是在躲避著什麽。

看來我終於瘋了。白天是個人模人樣的正常人,一到晚上變身妄想症患者?我絕望地低下頭,這才注意到自己形象——此時此刻的我,披頭散發,臉沒洗牙沒刷,穿著吊帶睡衣跟一雙根本不登對的人字拖站在小區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