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直到那位瑞士行者推門而入並嬉皮笑臉地在我身旁坐下,靳睦涵才重新拾起久久低垂的目光。瑞士人要了啤酒跟蘋果派,接著一通胡靈活現的胡吹海諞。他的大嗓門很容易便吸引到門口那幾位學抽煙葉的老外們的注意,彼此間一個心照不宣的問候便迅速融入進來。

在座各位開始了天南海北的聊天,可聊來聊去也無非是旅行見聞、風流韻事、中國文化,最遠也不過是與自己家鄉風俗節日相關之類之類的。

大家開著下限全無的玩笑,門邊那位酷似健身教練的美國人一面用力咀嚼煙葉一面說著黃段子。夾雜著各種口音的英語魚貫入耳,躁郁的氣氛之中我漸漸感到有些無聊,便掛著一臉索然無味的表情一面把玩脖子上的“生命之花”吊墜一面盯著對面的墻壁發呆。遠觀,那面墻壁上貼滿了各種語言各種字體寫下的留言便簽,除此之外,一本極富民族特色的年歷盤踞墻壁正中極為顯眼。

那日歷看上去挺舊,展開的一頁停留在當月而其余的被卷在背面,用一根皮筋跟一顆長釘做了簡易固定,空白處被歪歪扭扭的筆記填滿,滿到恨不得溢出紙面。

不一會兒,我的注視引起了靳睦涵的好奇。他不說話,只是順著我的目光向對面望。我秉持一身無所事事的散漫時不時用余光觀察他的動向,望著望著,他突然停了下來,舉止有些僵硬,目光嚴峻,像是在苦苦思索著什麽。

我轉過臉,看看他,看看那墻壁;再看看他,再看看那墻壁,目光不由在兩者間徘徊開。良久,我停了下來,“怎麽了?”輕輕問。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什麽?”我胸膛一挺,語氣不由跟著鄭重起來。

靳睦涵顧不上理會我,“唰”地站起身,一個趔趄還差點兒扭了腳!好在我反應極快,將他一把扶住:“你要幹嘛?”

“拐杖給我。”

他沒看我,即刻移步向那面墻,接著在日歷正前方站定。我緊隨其後,“日歷......有什麽問題嗎?”

靳睦涵伸手指向一行小字兒:“這裏寫著:早上九點半,村委大會。主題:全民建設。對應日期是五月十九日。”接著手指滑向下一行:“下午三點,縣支書要求集會。主題:娜姆家的十三只羊無故死亡。”……

“你想表達什麽?”

靳睦涵原地晃了晃,“如果沒猜錯,這本年歷所記載的應該是鎮上發生的大小事件。”

“所以呢?”

“嶼安我這麽問你:除了精確到具體時間以外的時間指示,還有什麽?”

我眉頭微蹙:“什麽時間以外的......時間指示?我連你的問題都沒聽懂!”

“如果那組數字不代表幾點幾分,那麽還有一種可能。”靳睦涵頓了頓,將悠長的目光散向窗外,故意賣了個關子,良久,緩緩開口:“是日期。”

日期?我望向那日歷,瞬間像是明白了什麽,不禁脫口而出:“所以你的意思是——問題的關鍵很有可能是在2月29日發生的事件上?”

靳睦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余光中,我忽然感到一道強烈目光暗暗朝這邊襲來,深吸一口氣,猛地一個回身。然而哪有什麽吊詭的偷窺?所有人都在自得其樂,眼底一片安然。

我們隨後走向後室,試圖向老板娘借閱前幾年的日歷,卻被果斷拒絕。老板娘秉持一臉厭惡,毫不客氣地說道:“年歷年歷,一年過去立馬辭舊迎新。都賣了都賣了!廢紙又不能生錢,留著有什麽用。”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此好像也沒什麽好失望的。靳睦涵眉宇間開闊一片,看樣子顯然有二手準備。

“我剛才出去上廁所的時候跟隔壁打聽了一下,藏民說郎木寺鎮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在日歷上記錄當地所發生大事件的習慣。”

“有記錄有何用?不給咱們看你拿別人有什麽辦法?”

靳睦涵雙拐一撐:“不給看不等於沒發生,捂不住的事情終將捂不住。走著!回旅館。”

我拖拖拉拉地跟在身後,到了旅館門口,靳睦涵突然停了下來。他轉過身子嚴聲厲色地問道:“嶼安,你好好兒回憶一下,冷哥失蹤是在哪一年?”

“五年前!”我幾乎脫口而出。靳睦涵微微一怔,拋給我一個詫異的目光。

“就是五年前!不會錯!”我一口咬定。

他原地想了一下,緩緩開口:“那就對上了!”

“什麽?”

“2月29這個日期特殊,四年一次,閏年才有。五年前正好是個閏年,因此直覺告訴我,我們這一次的猜想應該是正確的。”

他說著,伸手敲響了旅店老板值班室的木門。

好在老板並未想要掩飾或拒絕,他僅僅開口過問緣由,我們則草草搪塞。他很熱情地邀我們坐下來。我們本以為翻找日歷還需花費一些功夫,哪料老板二話不說跟著坐下:“哪還用查找啊!上一個閏年二十九,記憶太清晰!恐怕這輩子想忘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