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獵殺(第3/10頁)

“你在那邊磨蹭什麽?”桑迪問。

卡爾從襯衣口袋裏掏出一支新的雪茄,撕去外包裝:“急什麽,著急就會犯錯。”

她把手一伸:“給我該死的手電筒。”

“幹嗎?”

“我要撒尿,卡爾,”她說,“老天,我快憋炸了,可你還在那邊做白日夢。”

卡爾嚼著雪茄,看著她往工具房後面走去。上路才幾個禮拜,她就瘦得不剩什麽了,腿像牙簽,屁股平得像搓衣板。要花上三四個月,她才能長回點肉。他把他拍的她和年輕士兵的相片膠卷裝進一個小金屬罐裏,塞進了手套箱,和其它的放在一起。桑迪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往相機裏裝好了一筒新膠卷。她遞回來的手電筒被他塞到了座椅下面。“今晚我們能住汽車旅館嗎?”車子發動的時候,她用疲倦的聲音問道。

卡爾從嘴裏掏出雪茄,剔著卡在牙縫裏的一點煙草。“我們得先趕路。”他說。

他們沿著79號公路往南開,在50號公路穿過密西西比州,進入伊利諾伊州。在過去幾年中,這條路他們已經熟記在心。桑迪總是匆匆忙忙,他必須多次提醒她慢一點。車子撞毀、人困在車裏或飛出車外,是他最大的恐懼之一。有時他會做這樣的噩夢,看見自己被銬在醫院病床上,試圖向執法人員解釋那些膠卷。哪怕只是想想這件事就已經開始往他幹掉那個年輕士兵後的快活勁兒上潑冷水了。他伸手調著收音機旋鈕,直到找到一個科溫頓的鄉村音樂台。兩個人都沒說話,但桑迪會不時跟著慢歌哼唱。然後她會打個呵欠,再點上一支香煙。卡爾數著撞死在擋風玻璃上的蟲子,隨時準備在她打瞌睡的時候奪下方向盤。

他們開了百來英裏,經過寧靜的小鎮和廣闊、漆黑的玉米地,來到一家破敗的粉色水泥磚汽車旅館,店名叫作“日落者”。這時已近淩晨1點了。坑坑窪窪的停車場裏有3輛車。卡爾按了好幾次鈴,辦公室裏才有盞燈亮了起來,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士,頭上夾著金屬卷發棒,把門開了一條縫往外瞄著。“車裏是你老婆?”她問,眯起眼睛瞟著卡爾身後的旅行車。他環視四周,好不容易才看到黑影裏桑迪的香煙火光。

“你眼神真好,”他說著,勉強一笑,“對,她是。”

“你們從哪裏來?”女人問。

卡爾正要說馬裏蘭州,這屬於少數他還沒有踏足過的州,但又想起車前面的牌子。他覺得這個多管閑事的老女人已經看到車牌了。“克利夫蘭上面一點。”他跟她說。

女人搖搖頭,攏了攏身上的家居服:“你給我錢我也不住那種地方,到處都是搶劫和殺人的。”

“說得對,”卡爾說,“我總是擔驚受怕。每件事都有蹊蹺。天呐,我老婆都嚇得不敢出門。”隨後他從口袋裏掏出士兵的錢。“一間房多少錢?”他問。

“6美元。”女人說。他舔舔拇指,數出幾張一美元遞給她。她走開了一會兒,拿回一把鑰匙,拴在破爛起皺的紙板牌子上。“7號房,”她說,“走到底就是。”

屋裏很悶熱,有黑旗殺蟲劑的味道。桑迪徑直去了浴室,卡爾打開便攜式電視,但這麽晚了,又在這種鄉下地方,電視上除了雪花點和靜電什麽也沒有。他踢掉鞋子,拉下薄薄的方格床罩。扁塌塌的枕頭上四散躺著6只死蒼蠅。他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在床邊上坐下,從桑迪的手包裏掏出一支香煙。他又數了一遍蒼蠅,數字沒變。

他的目光穿過房間,落在墻上一幅廉價的有框掛畫上,屎一樣的花果畫,沒人會記得住,睡在這間臭屋子裏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他想不到它有任何意義,除了提醒人們自己苟活其中的這個世界就是一坨屎。他往前探了探身子,胳膊肘架在膝蓋上,想象那裏掛著的是自己的一幅攝影作品。也許是威斯康星州的那個披頭族,拿著小玻璃紙卷大麻香煙。或者是去年那個大塊頭金發混蛋,引發了好一場惡戰。當然,它們有的強些,有的差些,就連卡爾也承認,但有一點他很肯定:人們只要看過他的一幅作品,哪怕是三四年前的蹩腳貨色,他們就永遠不會忘記。他敢拿年輕士兵那卷票子打賭。

他把香煙摁滅在煙灰缸裏,又回頭看著枕頭。“6”是這趟旅行他們“合作”過的模特數量,也是那個老女人收的房費金額,現在床上又剛好躺著這麽多只被毒死的蒼蠅。殘留的殺蟲劑臭氣開始灼燒他的眼睛,他撩起床罩下端輕輕擦拭。“這三個6意味著什麽,卡爾?”他大聲問自己。他掏出小刀,撥弄著大牙上的一個洞,在大腦裏搜索著合適的回答,一個回避了這三個數字最明顯暗示的回答——如果他的瘋老媽還活著,一定會得意地向他指出這個聖經天兆(2)。“這意味著,卡爾,”最後,他合上折疊刀說,“是時候回家了。”他擡手將小小的帶翅屍體撣到臟地毯上,把枕頭翻了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