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獵殺(第4/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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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些時候,在俄亥俄州米德鎮上,警長李·博德克坐在自己辦公桌前的橡木轉椅裏,邊吃巧克力棒邊翻看文件。兩個月來他滴酒未沾,連啤酒也沒碰,他妻子的醫生告訴她甜食可以讓他心情好點。弗洛倫絲在家裏各處都放了糖,就連他的枕頭下面也塞著硬糖。有時他半夜醒來嚼著糖,喉嚨黏得像粘蠅紙。如果不是因為紅色安眠膠囊,他可能根本睡不著。她擔憂的聲音、對他百般呵護的樣子,都讓他難受得簡直活不下去。雖然離縣裏的選舉還有一年多,但亨·馬修斯已經是一副輸不起的模樣了。他的前任老板已經開始使陰招,四處散播執法人員酒量又差又抓不住壞蛋。但博德克每吃一塊糖,都想再多吃十塊,他的肚子開始蕩在皮帶外面,就像個裝著兩加侖死牛蛙的袋子。如果再這樣吃下去,等到再度選舉的時候,他就會肥得跟他的豬臉妹夫卡爾一樣了。

電話響了,還沒等他打招呼,另一端就傳來一個老婦女尖利刺耳的聲音:“你是警長?”

“是我。”博德克說。

“你有個妹妹在特庫姆塞上班?”

“可能吧,”博德克說,“有陣子沒跟她聊了。”從那女人的腔調,他聽出來者不善。他把沒吃完的糖放在文件上。最近一說到他妹妹,李就緊張。1958年剛從部隊回家的時候,如果有人跟他說害羞的瘦桑迪要變野了,他肯定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但那是在她遇到卡爾之前。現在他幾乎認不出她了。好些年前,卡爾勸她辭了木勺子的工作搬到加利福尼亞去。雖然他們只走了幾個禮拜,但回來以後她就變了。她在特庫姆塞找了個侍酒的工作,那是鎮上最齷齪的一個娛樂場所。現在她穿著幾乎蓋不住屁股的短裙招搖過市,臉化得就像他剛上任時從水街趕跑的那些妓女。“忙著抓壞蛋呢。”他開了個玩笑,試圖緩解一下來電者的情緒。他低頭一瞟,發現新穿的棕色靴子一只大腳趾部位有處擦痕。他往拇指上吐了點口水,彎腰想把它抹掉。

“哦,我猜也是。”女人說。

“你遇到什麽麻煩了嗎?”博德克說。

“當然,”女人惡聲惡氣地說,“你妹妹在那個下流地方後門外面賣肉已經一年多了,但據我看來,警長,這事你是不打算管了。很難說她毀了多少美滿家庭。我今天早上才跟馬修斯先生說過,有這樣的家人,真不知你是怎麽當選的。”

“你到底是誰?”博德克從椅子上往前一探身子說道。

“哈!”女人說,“我可不吃這一套。我很清楚羅斯縣的執法人員幹得怎麽樣。”

“我們幹得很好。”博德克說。

“馬修斯先生可不是這麽說的。”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博德克扔下聽筒,一推椅子站了起來。他掃了一眼手表,抓起文件櫃上面的鑰匙。剛走到門口他又停下,轉身回到辦公桌旁。他在最上面的抽屜裏亂翻了一氣,找出半包開了封的奶油球糖果,抓起一把塞進口袋裏。

博德克往外走的時候經過前台,長著綠色金魚眼、剃著小平頭的調度員小夥子從正在看的黃色雜志上擡眼問道:“你沒事吧,李?”

警長一張大臉氣得通紅,只管走著沒答話,到了門口才停下回頭望去。調度員正舉起雜志對著頂燈,端詳身上勒著皮帶和尼龍繩的裸女,她嘴裏還塞著揉成一團的內褲。“威利斯,”博德克說,“別讓進來的人撞見你在看那本該死的黃書,聽見沒有?找我麻煩的人已經夠多了。”

“當然,李,”調度員說,“我會小心的。”他又翻了一頁。

“上帝啊,小子,你怎麽就聽不懂話呢?”博德克吼道,“把那玩意放下。”

往特庫姆塞開的路上,他吮著奶油球,想著電話裏的女人說桑迪賣淫的事。雖然他懷疑這個電話是馬修斯讓她打來氣他的,但他必須承認,就算是真的他也不會驚訝。停車場裏有幾輛被撞過的破車,還有一輛糊滿幹泥的印第安摩托車。他摘下警帽和警徽,鎖在了後備廂裏。上次來這兒的時候還是初夏,他吐了一台球桌的傑克丹尼威士忌。桑迪提早把客人轟走關了門。他躺在黏糊糊的地板上,周圍都是香煙屁股、痰和灑出來的啤酒。她用毛巾吸幹他吐在綠氈布上的東西。然後她在台球桌幹的那頭放了個小電扇,打開吹著。“勒羅伊看見又該罵人了。”她說著,兩手放在幹瘦的屁股上。

“去他的狗雜種。”博德克嘟囔著。

“是啊,你倒是說得輕巧,”桑迪扶他起來坐在椅子上,“又不是你給那個鳥人打工。”

“我要把這個鬼地方關掉,”博德克狂舞著胳膊,“我發誓我會的。”

“消停點吧,大哥。”她用柔軟的濕布擦了擦他的臉,給他沖了杯速溶咖啡。博德克剛喝一口,杯子就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老天,我早該想到,”桑迪說,“走吧,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