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茶花

在我家裏,至今還擺放著一個黑色的、老舊的隨身聽。隨身聽有四個按鍵,一個快進一個快退,一個播放一個停止。需要上兩節五號電池,不過常常會因為電池電量不夠而發出一陣淫蕩的呻吟聲。此外我還有一大堆很久沒聽過的磁帶。當數碼產品開始瘋狂的更新換代的時候,這些老舊的東西似乎已經應該退出舞台,進入櫥櫃當作紀念品,或是被丟棄進垃圾堆,然後回收,變成別的東西,再度發揮價值。

我算是一個喜歡聽音樂的人,從最早開始進入中學,學習英語,我就去買了一盤邁克爾傑克遜的卡帶,雖然聽不懂但是深愛那種獨特的節奏。後來開始聽BEYOND,不得不說的是,他們四位就是我的粵語老師。此外,當時的李玟也是我的最愛之一。而我眾多的卡帶當中,有一盤王菲的精選帶子,那盤帶子是我在1998年年底買的,包括那個黑色的隨身聽也是。而買了以後不久,就迎來了我從小到大,沒在父母身邊過的第一個春節。

1998年一整年,大街小巷到處都放著一首歌,來吧,來吧,相約酒吧。我當時一直很不明白為什麽要相約酒吧呢?難道他不知道我當時還未成年嗎?也正是因為如此,我認識了封面上那個臉蛋塗的紅紅的王菲。甚至在那一年的年底,我在昆明滇池邊上的一個小跳蚤市場裏,買了這個隨身聽和這盤卡帶。

那天難得師傅心情很好,他告訴我說,雲南的山茶花開了,剛剛開始開花,雖然還沒到盛放的季節,但是也非常漂亮了。於是那天,他主動要我放下所有的功課,陪他一起賞花。

那時候的我,頂著當年黃家駒式的中分,而在那個年頭,中分是紅色電影裏漢奸的標準配置。不過從沒有人喊我漢奸,起碼沒有當面這麽喊過,我想那一定跟長相有很大的關系。當年的我,青澀無知,甚至還對鬼神一說抱有強烈的懷疑。師傅雖然收下了我,也因為我自己悟性的關系,頂多帶著我見見世面,以自己的方式來扭轉我根深蒂固的世界觀,而我卻更加覺得這是一種遊戲,一種體驗不同生活的方式。

雖然當時還沒滿18歲,但是中國對於喝酒是沒有年齡限制的。而我的酒癮是很小的時候就跟著一群壞朋友習上的,師傅到小賣店裏買了6罐聽裝啤酒,跟我說四罐是他的,兩罐是我的,海埂公園當時還要門票,但是那點小錢對師傅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於是我們沿著公園的堤壩上,一路賞花,一路聊天。師傅和我的歲數相差好幾十歲,且又是師徒關系,所以師傅跟我說話的口氣大多帶著引導和誡訓,他是個嚴師,盡管有時候也挺不正經的開玩笑,我當時並沒指望真能跟著師傅學到什麽天大的本領,只是換個方式生活。沒有父母的責罵,沒有老師的譏諷,沒有同學的畏懼,沒有社會小青年的勾搭,雖然走偏了,但是我還是覺得十分享受。

那天在路上,我跟師傅聊了很多。師傅在我當初入門的時候,並沒用很深切的去了解我的過去,也許就是在等著這一天師徒間彼此坦然地說出來,我和師傅聊了很多小時候調皮搗蛋的事情,也許在很多長輩看來,這叫做頑劣,可在我師傅看來,他認為這是每個小孩成長都會遇到的問題,也許我的個性,張揚跋扈,相對於那些坐在寫字樓辦公室裏的人來說,更適合這項邊緣化的工作。當然師傅也跟我說了很多他一輩子得意的事情,不過本來融洽的氛圍,卻被我的一個愚蠢的問題給破壞了。

算是破壞吧,起碼在說完這件事以後,師傅開始變得黯然,酒也很快就喝光了。

這件事就起因在於一株山茶花。因為當我看到堤岸邊上,有一顆花蕾顏色比起其他山茶花更加粉紅一點的花的時候,我問師傅,我說這顆樹好特別呀,周圍的話都是白裏有點粉紅,但是這個卻是紅得有些發白了。而且樹幹也要粗壯一些,看上去不像是同一批種植的。師傅聽後笑呵呵的說,這就是當時楊瞎子在車站把你交給我的時候,我最喜歡的你身上的一個特質。你很會觀察,而且你常常能夠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角度,或是不容易被引起注意的地方。剛剛路過的時候我就在想,你能不能發現這棵樹的不同之處,果然還是被你看到了。你說得沒錯,因為這顆山茶樹和周圍的不同,它並不是雲南土生土長的山茶樹,而是其他品種,所以它要比其他的稍微成熟得早大約半個月的時間。而這顆山茶樹,是1959年我回到昆明後,和一個老朋友一起種下的。山茶樹是油性植物,比較長青,當時海埂公園還沒有修建,周圍老百姓都喜歡到這裏來遊玩,甚至還有漁船在打漁。整個昆明,也就屬這裏最為山清水秀了,所以我和我那朋友種下這棵樹,代表我們的友情長青,就如這棵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