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南遇(第2/5頁)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爺爺的老家在自貢,那裏有很多恐龍的化石。小時候也跟爺爺一起去過,不過現在記憶已經模糊了。站在月台上,伸展腿腳,因為一個坐車很久的人,需要到下面站站,接接地氣。等到我重新回到車上的時候,對面中鋪和下鋪,已經新來了兩個乘客。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又黑又瘦,戴了個暗黃色塑料框架,卻是黝黑鏡片的墨鏡,留著兩撇八字胡,看上去很像是電影裏,浙江紹興一帶盛產的師爺。他盤腿坐在中鋪的位置上,腿邊還擺放著一頂灰白色的鴨舌帽,帶扣子的那種。然後用一種不難聽懂,但是卻有別於自己的口音跟下鋪那個人說著話。

下鋪是個年輕人,看樣子二十多歲,比較結實。濃眉大眼且是個國字臉,看上去就像是歷史課本裏,那些烈士的塑像。他聲音洪亮,但是卻對中鋪那個幹癟小老頭畢恭畢敬,等到他收拾床鋪完畢,就開始站這給中鋪的那個人捏腿,那幅畫面,就跟長工伺候財主沒什麽區別,一邊按還一邊問:有沒有舒服一些。

不管我的事,這些事我本來看在眼裏也就算了,於是我就自己坐在床上,看看窗外發愣。直到列車重新開動以前,我和他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當列車員廣播裏提醒,下一站將會是宜賓的時候,我對面下鋪的那個年輕人開始從包裏拿出水果,打算是擺在我們兩張床之間的那個小桌子上。但是桌子上已經擺放了我買來準備充饑用的盒裝方便面,於是那個年輕人笑著跟我說,小兄弟,勞煩把你的東西稍微挪過去一點點,我們也擺點東西。

其實按照我那段日子,當了陣冒牌小混混,又是青春叛逆期,以我的習慣的話,我會翻個白眼然後不理不睬。不過我看他說話很客氣,於是也就笑了笑然後把那堆方便面都丟到了床上,年輕人說不用這樣你睡覺就不方便了,我們只占一點點地方就好,我說沒事,泡面壓不爛,反正待會也要吃了。年輕人也就沒在繼續說,笑了笑,然後去了洗手間把刀子洗幹凈,然後開始坐在床邊削蘋果。

窗外火車壓著鐵軌,在每一段鐵軌之間,發出有規律的哐當哐當的聲音,窗裏那個年輕人用刀子削蘋果,發出那種滋滋的聲響。上鋪也不知道是票不好賣還是為什麽,在我們那個格子間裏的6張床,兩個上中下鋪,上鋪都沒人。而我是下鋪,我上邊中鋪那個家夥八成是個逃犯,也許是逃亡了很長時間都沒有睡覺,因為我自打在重慶上車以後,除了看到他起來上過兩次廁所外,就一直看他在床上攤著。對面的年輕削好蘋果,再用小刀劃成一溜溜月牙狀的,然後用刀子插起來,站起身來喂給中鋪那個人吃。然後自己再吃一塊,一副基情四射的樣子。也許是我注視的目光引起了年輕人的注意,他也刺了一小牙蘋果對我說,小兄弟,你也遲點吧,這是自貢本地的蘋果,你看樣子不像是四川人,可能沒什麽機會吃到我們這的新鮮水果,來吧,嘗點吧。

盡管我一直在擺手說不必了,但是他很熱情,那種熱情在那個小車廂裏,就顯得非常容易讓我覺得溫暖。在學校和家裏,我的生活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責備,但我卻是個倔強的人,始終不肯低頭。離家出走的原因之一,也是覺得我自己成了家人的負擔。沒想到在這個小車廂裏,一個陌生人幾句簡單的熱情之話,就讓我覺得暖暖的。盛情難卻,我還是吃了。我平時水果吃得不算多,尤其不怎麽愛吃蘋果,但是那一口,卻覺得很是不錯。

就這樣,我跟那個年輕人開始有說有笑起來,他問我是從哪裏來,到哪裏去,我說從重慶到昆明,他又問我是去上學嗎?我說不是,是去上班。他說你看上去歲數不大啊,這麽小就出去工作啦?我傻笑著說是啊,工作還不錯呢,老板離不開我,剛過完年就一個勁催我了,沒辦法啊。年輕人問我,那你說做什麽工作的?我支支吾吾的說,我是..我是修車的。

直至今日,15年了,我也沒能想通,當初怎麽會給自己杜撰了這麽個職業。也許是人那卑微的自尊心,我知道如果我說我是離家出走的,指不定又會被這個陌生人說教一番,但是我有不能告訴他們,我是去做服務員。沒有瞧不起服務員這個職業,而是覺得當我說出來,會被他們所瞧不起。我不能忍受別人看不起我的眼神,在當時那個青春的年紀裏。不過當我說我是修車的之後,年輕人也沒接著追問。他告訴我說,他也是一樣,很小的時候,因為家裏條件不好,沒有辦法同時讓兩個孩子上學,於是自己就把上學的機會留給了自己的弟弟。自己則到外面謀生活。那幾年還要苦,他當過煙販,在車站賣過地圖報紙,還批發過劣質絲襪在天橋上叫賣。說完他就是一陣洪亮的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