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異璧(第3/3頁)

就在這非人世間的神秘強光中,他看見離他不遠,然而顯然是淩空的,是他妻子的形象,穿著睡衣,抱著他的孩子。她的眼睛盯住他的眼睛看,而她眼睛的神情,他後來自己承認,實在無法形容或者描述,只能說“不是這個世界的”。

那陣強光很短暫,接下來是一片漆黑,然而他妻子的形象依然是白的,一動不動,接著感覺不到變化地一點一點消褪,直到消失不見,就像眼睛閉上以後視網膜上的發亮形象那樣。當時也沒有注意到顯示出來的形象的特點,事後回想起來,它顯示的僅是女人的上半身,腰部以下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說是一下子一片漆黑,這也只是比較而言,並不是絕對的,因為他周圍的東西漸漸又顯露出來了。

等到霍爾特從和他離開時正好相反的方向沖進市鎮時。天已黎明。他奔進他弟弟的家。他弟弟簡直認不出他來了,只見他發狂似的瞪大眼睛,臉灰得像老鼠。他幾乎是前言不搭後語地把夜裏碰到的怪事講了一遍。

“快上床去睡吧,我可憐的哥哥,”他的弟弟說。“好了……現在別講了……我們以後再好好聽你說。”他的弟弟陪他上樓。

一個小時以後來了一封無線電報。

電報上說,霍爾特在芝加哥郊區的住宅失火,出口被火堵死,他的妻子抱著孩子站在樓上窗口,一動不動,顯然是嚇昏了。正當消防隊員們拿著長梯趕到時,樓上地板塌下,她再也看不見了。

電報上說,這一最可怕的時刻是在標準時間十一時二十五分。

與陰魂對峙的逃犯

肯塔基州有一個叫奧林·布勞威爾的人,因為謀殺妻舅被判死刑,關在縣監獄裏等候死刑執行。一天黑夜,他趁獄卒不備,用鐵棒把他打倒在地,拿走他的鑰匙,打開監獄大門逃出去了。獄卒身上沒有武器,所以布勞威爾也就沒有武器防身。他一出城做了件蠢事,竟鉆進了大樹林。現在要說的這件事發生在老年間,那會兒,這地區比現在要荒涼多了。

這一天夜裏特別黑,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布勞威爾從來沒有在這一帶住過,路徑不熟,不用說,很快就迷了路,分不出東西南北。他走了一陣,簡直說不出是離城遠了,還是兜了個圈子又離城近了——對於奧林·布勞威爾來說,這是個至關緊要的問題。他知道,很快就會有一群武裝人員帶著大獵狗來追蹤他,那麽他脫逃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他可不願等死,還是拼命地走。

忽然之間他卻走出了樹林,來到一條古老的路上。就在這時,他看到面前清清楚楚有一個人,在黑暗中一動也不動。向後退已經來不及,逃犯只覺得,一向樹林裏退,他就會——如他後來供述的——“滿身都是鉛彈”。於是兩個人對峙著站在那裏,就像兩棵樹。布勞威爾心撲通撲通直跳,簡直氣也沒法透出來,而另外一個——另外一個的情緒一點也看不出來。

過了一會兒——也許是一個小時——月亮穿出雲層,被追捕的人看到那有形的法律化身舉起一只手,指向他和他的身後。布勞威爾明白他的意思,於是轉過身來,背對著追捕他的人,乖乖地按著向他指出的方向走去,既不向右看,也不向左看,連氣也不敢透,他的頭和背部由於預感到要挨鉛彈,實在都痛起來了。

布勞威爾可說是該絞死的罪犯中最膽大包天的,只要看他殘酷地謀殺妻舅所犯的滔天大罪就知道。他那種罪行在這裏無須介紹,在審訊他的過程中已經揭發了,他面對這種罪行所表現出來的冷靜也幾乎讓他滑了過去。但是有什麽用呢?一個即使如此大膽的人,在他垮了以後,他也就乖乖的了。

他們兩個就這樣順著穿過大樹林的那條古老道路走去。布勞威爾只有一次大著膽把頭冒險轉了一下——就是一次,這時他正在濃密的陰影裏,而他知道對方是在月光中,——他朝後看了那麽一眼:追捕他的人竟是伯頓·達夫,就是那位獄卒,他的臉蒼白得像死人臉,腦門上還留著被鐵棍打出來的鮮明的創傷。奧林·布勞威爾不敢再心存僥幸,什麽好奇心也沒有了。

最後他們進了城,城裏點著燈,但是空寂無人。罪犯一路向監獄走。他一直走到監獄大門前面,也沒有人命令他,他自動把手伸到沉重大鐵門的把手上,轉動它,把門打開,向幾個武裝守衛那裏走去。直到這時候他才回過頭來。除了他一個人進來以外,並沒有別的人進來。

在走廊的一張桌子上,躺著的是伯頓·達夫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