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下地獄(第4/5頁)

寺院東堂下的北屋空著,但上著鎖。董觀想住在這裏。

寺僧解釋說,此屋百年來一直沒人敢住,因為住的人或病或死,可謂兇室。

董觀認為自己懂些方術,年富力強,力爭而住。

過了幾天,並無兇險之事發生。董觀就放下心來。但十多天後的一個晚上,還是出事了。

董觀剛躺下,就聽到有動靜,十多個有著西域胡人面孔的家夥帶著樂器、酒食出現在屋子裏,列坐夜宴,旁若無人。連續幾個晚上都是這樣。董觀開始有些擔心,但並沒告知寺僧。

這一天,董觀讀完經文,天色已暗,疲倦的他早早躺下。還沒睡熟,恍惚中,就感覺有一人站在床前。董觀慢慢睜開眼,覺得此人很面熟。仔細一看,正是已死去的好友靈習。

董觀大驚:“你怎麽來了?”

靈習詭秘一笑:“因為老兄陽壽將盡,我來相候啊。”隨即伸手把董觀拉起來。

出門時,董觀下意識地一回頭,發現自己的身體還躺在床上。董觀知道魂魄已被鬼所攝,於是嘆息:“我家離這兒很遠,如果死在這裏,誰為我下葬?”

“此言差矣!”靈習說,“有什麽可使你如此憂慮?我聽說,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有精魄在,有精魄在,所以四肢能活動,耳目善視聽。精魄一旦離身,四肢耳目也就不靈了,即被稱為‘死’。既然你的精魄已跟我走了,床上那六尺之軀還有什麽可牽掛的?”

他們聊著陰陽兩界的事,出城而去了。

夜裏關卡甚嚴,但兵士似乎看不到他們。出了泥陽,一路向西,不知走了多遠,董觀發現:“其地多草,茸密紅碧,如毳毯狀。行十余裏,一水廣不數尺,流而西南。”董觀便問靈習,靈習回答說:“這便是俗世中所說的奈河了。它的源頭便是地府了。”董觀看看那水,“皆血,而腥穢不可近。又見岸上有冠帶袴襦凡數百……”董觀打了個寒戰,似乎聞到腥氣,低頭細視其水,顏色鮮紅。驚恐間,他看到岸邊堆著很多衣服。靈習介紹說,那都是死者的衣服。

董觀望見奈河西,草樹間有二城樓,相距一裏多地,屋舍相連。

靈習說:“我們一起去那兒,你托生到南城徐家,為次子;我托生到北城侯家,為長子。十年後,我們當相見。”

董觀說:“我聽說人死後,為冥官所捕,查看該人档案,追其一生之罪,假如沒有大過,才可再次托生人間。我現在剛死,就能托生?”

靈習說:“不是那樣。陰陽無異,如果你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說,鎖鏈會來到自己身上嗎?假如事情不辦妥了,我會帶你來這裏嗎?一個道理,還是相信我吧!”說罷,靈習牽起董觀的手,欲一起渡河。

剛要下水,水面突然分開一丈多寬,董觀就感到手被人抓住,一回頭,是個獅身人頭的家夥,面無表情地說:“你要去哪兒?”

董觀說:“南城。”

那家夥說:“我叫你在龍興寺閱讀經文,你怎麽來這裏了?快回去,此地不可久留。”說著拉起董觀往回走。這時,董觀回頭發現靈習已不見。

董觀終於脫離了險境。

此後,他苦讀經文,寒暑無怠。後至武宗會昌年間,滅佛行動開始,天下佛寺多被拆毀,董觀也失去了修行場所,於是他輾轉去了長安,為王公貴族占蔔過活,生意倒還不錯,最後被推薦做了山東沂州臨沂縣縣尉。

故事中的靈習顯然想害董觀。這一點令人戰栗。或者說,他太過於想念自己的故友了。但對生者來說,這種想念是殘酷的。《宣室志》中還有一個類似的故事,只不過不是出於思念。

西河郡平遙縣有鄉中小吏張汶,在一天晚上聽到有人敲門,開門後發現門外是自己的哥哥。

張汶很害怕,因為自己的哥哥早已故去。哥哥說死後常思念親友,如今幽冥地府裏的官員讓他回來省親。另外,還提到一點——冥官要召見張汶。

張汶說:“冥官召見我?那我不就死了嗎?”

哥哥笑而不語,抓其袍,把張汶拉出家門。

張汶在哥哥的帶領下,走了十多裏地,前路已黑,只有車馬奔馳與人哭喊之聲,仔細一聽,哭者正是自己的妻子與兄弟。

張汶自語道:“我聽說人要是死了,可看到自己先前死去的親友,我現在呼喊一聲,看看是不是這樣。”

張汶有個表弟叫武季倫,已死數年,於是張汶在幽暗中大喊:“武季倫何在?”

話音未落,黑暗中就伸過一個腦袋:“我在這兒呢,表哥。”

張汶一哆嗦。這時候,聽到黑暗中有人高喊:“平遙縣吏張汶何在?”

他慌忙答應。再看不遠處,有二人一坐一立,坐者前有桌案,上放生死簿,問張汶一生中有幾次大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