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向風中逃亡(中)(第2/6頁)

尖果說:“連部給咱們留下的白面不多了,照你們這麽個吃法,到過年的時候可什麽都沒有了。”

陸軍說:“那倒也是,不如少吃一頓,餃子留到過年再包。”

胖子說:“外頭天寒地凍,咱們躲在地窩子裏出不去,黑天白晝都分不清,過不過年有什麽分別,你要讓我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沒酒喝涼水,先把今兒個這頓餃子吃了再說!搞革命嘛,非得有這份樂觀主義精神不可!”

陸軍說:“你這是盲目樂觀主義,暴風雪一刮就是好幾個月,你現在把糧食都吃光了,往後上外頭喝西北風去?”

眾人為了是否包餃子,各持己見爭論了半天。最後還得是我做主,搬出最高指示對胖子和陸軍說:“要團結,不要分裂,吃不吃餃子你們聽我的。今天情況特殊,蒙古牧民讓大黑狗來幫咱們看守17號農場,偷社會主義木柴的狐狸已經讓大黑狗咬跑了,給咱們除掉了一個心腹大患,值得好好慶祝一番,所以這餃子還是得包。但是從此之後,咱們必須有計劃地分配木柴和糧食,並且嚴格按計劃執行。”

四個人正在地窩子中商量包多少餃子,那條大黑狗卻變得坐臥不安,一圈一圈在地窩子裏打轉,又用腦袋頂開門板,瞪起兩只眼對著荒原發出低吼。它這一撞開門不要緊,冷風呼呼直往地窩子裏鉆。胖子連聲叫冷,忙將黑狗趕走,冒著風雪用力把門板關緊。可這大黑狗一整天都不安寧,在地窩子裏不停轉圈。我們四個人都感到十分奇怪,卻又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要說那只老狐狸溜回來搗亂,大黑狗應該不至於顯得如此緊張,或許是這場百年不遇的暴風雪逐漸逼近,讓狗都覺得反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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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晌,外邊刮起了鬧海風,荒原上湧動起一團團彌天漫地的大霧,那是強烈氣流圈起的雪霧,連了天接了地,往屯墾兵團17號農場席卷而來。而在此時此刻,我們正在地窩子裏忙著包餃子,在北大荒屯墾兵團包餃子,意味著改善生活,但是吃餃子容易包餃子難。說起吃餃子,我和胖子、陸軍哥兒仨,比架勢、比吃相、比速度,各有各的絕招,沒有一個白給的,包餃子卻勉為其難,畢竟都是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夥子,連擀面皮兒都不會。

以前包餃子的時候,包出來的樣子千奇百怪,五花八門,什麽形狀都有,有的張著嘴像燒麥,有的餡兒裝多了像大肚子羅漢,有的裏外全是餡兒如同刺猬,而且越包個頭越大,因為越包越著急,等不及下鍋了,幹脆集中余下的餃子皮和餃子餡兒,一舉打個殲滅戰,包出幾個特大號餃子草草收場。包完的餃子碼在洗臉盆中,擺滿一層再擺一層,好幾層餃子擠在一起,又忘了撒面粉,底下的還沒煮就已經成了餡兒餅。煮餃子也圖省事兒,直接來個底兒朝天,一下子扣進大鍋。等到開了鍋將餃子撈出來,眨眼這麽一會兒,還沒等我和陸軍看見出鍋的餃子長什麽樣,胖子就已經幹掉了一多半。他肚子裏有了墊底兒的,才騰出嘴來說話,告訴我們餃子還沒熟得拿回去重煮。二次回鍋再撈出來的餃子,皮和餡兒已經徹底分了家,變成了一鍋片兒湯。好歹對付熟了,比起高粱米飯、地瓜窩頭,味道還是好得太多了。鍋底那一層黏糊糊的餃子粥,等到半夜裝在鋁制飯盒蓋上,架到煤油燈上烘烤,再用刀子將烤的發焦的面片兒刮下來吃,這就是我們發明的美味——餃子鍋巴!

如今有通信班的尖果在,我們終於不必再為包餃子、煮餃子發愁了。本來打算留到過年吃的兩個罐頭也都打開了,準備好好吃上一頓,但是不敢忘記到各處巡視。整個屯墾兵團17號農場,有前中後三排地窩子,總共住得下二十幾個人,煙道露出地面,如同聳立在荒原上的墓碑,最後面一排地窩子是倉庫,存放了不少農機具,留守人員的主要任務是確保安全,防止積雪太厚把地窩子壓塌了。在三排地窩子的後方還有一座很大的屯谷倉,幹打壘的夯土墻,裏頭是堆積如山的幹草,以及裝滿了草籽的大麻袋。

下午三點半前後,尖果留在地窩子裏準備煮餃子,我和胖子、陸軍三個人穿上皮襖,把皮帽子捂嚴實了,去外面抽了根煙,順便巡視一下各處的情況。我望到遠處白茫茫的一片,估計這股從西伯利亞平原上吹來的暴風雪,今天夜裏就會將17號農場完全吞沒!

我對胖子和陸軍說:“這鬼天氣,突然變得這麽冷,出門站不了多久,就能把人的耳朵凍掉,可總不能在地窩子裏撒尿,問題是出來撒尿的話,尿也得凍成冰柱子,到時候還得拿棍兒敲。”

胖子拖著兩條被凍住的清鼻涕挖苦說:“你怎麽天天叫苦,戰天鬥地是咱們的光榮傳統啊,反正過冬的木柴保住了,天冷就把地窩子燒熱點兒,一會兒咱回去吃完尖果包的餃子,半夜聽著外面呼嘯的風雪,你再給我們講上一段兒《林海雪原》,那還有什麽可追求的?當然了,假如有酒那就更好了,餃子就酒,越吃越有,喝上二兩也能有效驅寒,假如大黑狗再從雪窩子裏掏兩只兔子出來,咱烤上兔子肉下酒,那得是何等的美味啊?俗話說得好——煙酒不分家,光有酒有肉還差了點兒意思,假如排長藏起來的那條戰鬥牌香煙,能讓咱們誤打誤撞給翻出來,一邊兒抽著戰鬥煙,一邊兒啃著兔子腿兒,喝幾盅小酒兒,最後再來上一大碗豬肉白菜餡兒的餃子墊底兒,這小日子就沒得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