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照明裝置(下)(第4/6頁)

三個人絕望萬分,與其被山魃生吞活剝,還不如讓暗河卷走,憑身上的水性掙紮求生,也未必淹死,不過身上的東西太沉,不摘下來水性再好也沒用!為了下水之後不至於淹死,關東軍戰車部隊防撞帽、昭五式大頭軍鞋、槍支彈藥武裝帶、步兵鍬和軍刀,還有行軍水壺、土制炸藥,乃至幹糧,全部都得扔掉。沒了這些裝備,不在暗河中淹死也別指望出去了。舍不得扔下身上裝備還在其次,三個人忙於對付從絕壁上下來的山魃,根本沒有余地摘下裝備。

混亂之中,我在晃動的探照燈光束下,瞥見暗河上遊漂下黑乎乎一個東西。那是原始森林中的一根倒木,大約有幾人合抱粗細,樹幹當中朽空了,浮在水面上沉不下去。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來不及猶豫,招呼一聲胖子,伸手拽上尖果,三個人抱住從身邊漂過的浮木,在暗河中起起伏伏隨波逐流,迅速往地裂深處而去,轉眼將絕壁上的山魃甩在了後邊。三人筋疲力盡,一個個直喘粗氣,全身上下都濕透了,一動也不想動,至於接下來是死是活,一切聽天由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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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中昏昏沉沉的,抓住浮木的手不敢放開,恍惚中想起了祖父如何傳授我《量金尺》秘本,我如何響應毛主席號召上山下鄉到邊疆插隊,如何在17號屯墾農場開荒挖土啃窩頭,如何跟同伴們包餃子,如何在火炕上胡侃亂吹講《林海雪原》,如何在風雪中打狼,如何被一只狐狸帶進遼墓,如何同胖子在黑水河蹲窩棚,如何吃榛子送來的苞米飯……浮木在暗河中忽上忽下,整個人一下子被拋上半空,又一下子墜入深澗,記憶中的一切變得模糊起來,仿佛全是上輩子的事兒了,距離已經無限遙遠。

渾渾噩噩中沒有了意識,不知過了多久才恢復過來,暗河流速已趨於緩慢。我將前邊的尖果和胖子叫起來,打開探照燈往四下裏一照,周圍全是黑茫茫的水面,見不到兩側石壁,暗河流速雖緩,卻還在持續往前流淌。我用行軍羅盤看了看方位,仍是一直往西去。三個人說起之前的情形,真可以說是死中得活,世上的事從來都是吉中有兇、兇中有吉,人有逆天之時,天無絕人之路,若非水勢猛漲,可通不過山魃出沒之處。當年的日軍討伐隊,可能就是全死在那裏了。

我對尖果說:“當時可真是兇險,多虧你用探照燈照在山魃臉上,否則我已經去見馬克思了!”

尖果兀自心有余悸:“好在躲過去了,我真怕萬一……”

胖子卻插口說:“你放心好了,他能有什麽萬一,打小人嫌狗不待見,馬克思願意見他?”

他又對我說:“如果暗河一直通往長出寶相花的大洞,咱仨在朽木上順流而下,是不是不用走路了?你說炸掉寶相花的根脈,大裂子當真可以打開?”

我怕他得意忘形,便說:“我可不敢保證,地裂子如此之深,不知寶相花會長在何處,況且炸開了也不一定出得去。”

胖子抱怨道:“你要早這麽說,還不如把炸藥扔了,昭和十三式背囊沒背在你身上,你是不知道有多沉,真他娘死沉死沉的,好懸沒將我墜下暗河!”我一聽這話是怎麽說的,背囊裏的炸藥有多沉?沉得過他帶的那塊狗頭金?

胖子身上的是昭和十三式背囊,大興安嶺的獵戶大多撿過日軍及蘇軍裝備,比如軍鞋、背囊、水壺之類,乃至於槍支軍刀,十分堅固耐用,用東北話說叫“抗造”!日軍裝備多以年號命名,昭和十三年產的叫昭和十三式,簡單直觀。胖子這個昭和十三式帆布背囊,個頭並不大,容量有限,裝滿了東西才有多沉?何況昭和十三式背囊中又沒裝什麽,幾個槍牌擼子彈夾、防爆探照燈的備用電池、三五個豆餅子、十幾發村田22式獵槍的子彈、一大塊狗頭金,全是胖子一路上撿來的,途中也在不停消耗,之前他可沒說過半個“沉”字。他一次可以吃三十個窩頭,一個昭和十三式背囊,怎麽會讓他覺得太沉了?以至於暗河水勢上漲之時,他從巨石頂端躍上浮在水中的朽木,幾乎讓背包墜得掉入暗河?

我不得不承認,正如胖子一直以來說的,我是個多疑的人。正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隨口說了這麽一句話,倒是讓我多心了,不知為什麽,隱隱約約覺得不對!我轉過頭來一看,背囊讓胖子扔在了後邊,我想瞧瞧有沒有他說的那麽沉重,真要是太沉了,可以將那塊狗頭金扔掉,困在不見天日的地裂子中,狗頭金還不如一塊幹面餅子有用,怎知我用手這麽一拽,居然沒將昭和十三式背囊拽動。我心想這不是奇了怪了嗎?背囊當真如此沉重?裏邊裝了什麽東西?我所能想到的東西可不該這麽沉,胖子半路上又撿了什麽不成?是不是將村子裏的狗頭金全帶上了?說過多少次——狠鬥私字一閃念,怎麽他還是不聽,我不給他全扔河裏去,他就不知道什麽叫紀律!想到此處,我加了力氣,再次去拽後邊的昭和十三式背囊,可是一拽之下又沒拽動!我已經感覺到了,不是背囊過於沉重,而是後邊有個人抓住了背囊,不想讓我將背囊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