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鮮魚巷(第3/4頁)

楊繼宗一時尷尬,又不好推托,竟稀裏糊塗跟上雲姑娘的棗紅馬進了小巷。那位靳孝也似老實了許多,不再貧嘴,也不管雲姑娘請沒請他,悄聲悄氣地跟了上來。雲姑娘也不下馬,緩轡而行,“嘀嘀嘚嘚”一路進到小巷深處。

小胡同的盡裏頭面朝南是座紅漆蠻子門,裏面齊齊整整一座雕花的青磚影壁,過了垂花門,是一進大院子,除了碎石鋪的十字走道,院中還遍是積雪,靠兩邊廂房的石階下面堆著幾垛木柴,應該是取暖燒火炕用的。

上房裏確實相當溫暖,幾個人把大衣裳脫了,雲姑娘才讓楊繼宗坐了客位上座,似笑非笑地說道:“我要是沒有記錯,這位公子好像是姓楊。說起來也真是蹊蹺,我們鄉野之人與貴公子天懸地隔,這兩日卻兩次相遇,豈不是太湊巧了嗎?”

屋裏熱,楊繼宗不覺有些微微出汗,支吾道:“確實湊巧。今日因閑來到這鮮魚巷逛逛,聽說這院是販皮毛生意的,正想著購置幾件皮貨,沒想到卻是姑娘的寶宅。”

“我們一跑馬賣解的,平時都是住大棚,睡草窠子,哪能有這麽闊氣的宅院。這是我一位遠房姑丈的買賣,我也是年前有事來拜訪。剛才下人說了,不巧我姑丈出門要賬去了,公子要買裘皮恐怕還需等上一等。可又說,還不知道楊公子是何方人氏,做什麽營生啊?”

楊繼宗忙又把自己的身份說了一遍,只沒有提到自己是宛平知縣的親外甥。

雲姑娘聽說他是進京會試的舉人,面色更加平和,才說:“公子既然不是京師人,卻怎麽和這個現世寶混上了?”她邊說邊用眼睛覷著坐在側位的靳孝。

靳孝連忙起身打躬道:“姑奶奶您留點口德吧。我和楊公子也是在馬肉攤上偶然相遇,怎麽就是混上了呢。”

楊繼宗也連聲說是,並問道:“還真要打問,不知靳兄在做什麽公幹?”

靳孝道:“我哪有什麽公幹,不是說了,就此地一個混混兒罷了。”

雲姑娘卻在一旁冷笑道:“你要是個混混兒,那也算是天下都招討,第一總混混兒了。這麗正門門裏門外誰不知道,養榮堂二掌櫃的靳二爺呀!”

楊繼宗聽說這靳孝原來是養榮堂的二掌櫃,心中不由一怔,暗想:原來剛才在藥鋪裏那一番鬧騰,姓胡的並沒有就此甘休,這姓靳的必是跟著我的。只不知他們和這瓦剌姑娘有什麽糾葛。

靳孝卻面色如常道:“藥鋪的事,不過是我爹當年參了股,讓我掛個名罷了,我多咱[19]管過那裏的事?”

楊繼宗見事已至此,何必再隱瞞,才朗聲笑了起來說:“要說湊巧,這才是真巧。剛剛不久我才在貴號買藥,還與櫃上的師傅爭執起來,想來靳兄也有所耳聞吧?”

靳孝笑道:“當時我在後院,聽夥計說是李師傅與客人爭吵,為了一味什麽香,卻不知就是公子。”

楊繼宗從袖中取出草紙包來打開道:“就是這天竺香。實不相瞞,我要此藥卻並非要醫治什麽病症,而是因它關乎一件命案!”

靳孝眼神閃了一閃,瞬間平復:“這什麽香莫非是味毒藥?”

楊繼宗心想,此人看似孟浪,卻是極有城府,便淡淡說道:“我因借住在宛平縣,昨日正趕上一宗命案。這天竺香雖然無毒,卻是致命的藥引子!”

雲姑娘聽兩人說起命案的事,大為好奇,也不搭話,只是不住地看兩人的神色。

靳孝輕輕咳了一聲,一臉鄭重道:“楊公子初到京師,可能不大清楚,想這京城內外,上到皇宮內院,下到尋常裏巷,哪天沒有幾起命案?明裏有司刑斃,暗裏投毒兇殺,冤死鬼哪裏有個數?你不見每到清明、中元、十朝[20],京城裏都要做多少處天大的水陸道場,無非要超度無數的冤魂,來消解戾氣。何況京城中內廷、官府盤根錯節,又與江湖黨社鉤心鬥角,一件命案不知關聯著多少豪強大佬,不知包藏著多少陰謀詭計。既然是命案,自有官府辦理,楊公子遠道趕來會試,何必蹚這渾水,給自己招惹麻煩呢?”

楊繼宗起身深深一揖道:“靳兄一番金玉良言,學生受教。我本來也不過是為好奇才幹涉此案,但以目前來看,死者有沒有冤情雖難判斷,背後有個巨大陰謀卻是無疑。學生幼讀孔孟,知道小節可以不拘,但忠義二字卻不能不顧。今日正好趕上這樣一件千奇百怪的案件,於私,是我多年來偏愛刑名,技癢難耐;於公,倘若這背後的陰謀關乎民生社稷,豈不正可助以綿薄之力?此案背後看來似有一極強大的勢力,但學生向來強項,面對強敵以智勇相搏才更覺有趣!”

靳孝被他說得一時無言以對,卻正好有仆人來稟報:藥鋪裏的夥計在外面等著,說是店裏有事讓他趕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