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在瀝青和混凝土的海洋中,養老院像一座被黃磚圍起來的孤島,一片綠色的葉子也沒有。一位穿著深藍色裙子和斑點白襯衫的護士,把凱辛帶到了辛戈的房間。

辛戈穿著一件格子病號服,坐在輪椅上,面對著一扇玻璃門,窗外,是水泥隔離帶和一個幹血顏色的高高的金屬柵欄。

“有人來看你了,大衛。”她說,“你有訪客。”

辛戈沒有反應。

“你們待著,我走了。”護士說。

凱辛拉過房間裏的一把椅子,在辛戈旁邊坐了下來,把椅子挪近一些。“你好,老板。”他說,“我是喬。”

辛戈轉過頭,凱辛覺得他比上次見面時更老了,他癱瘓那一側的臉現在看起來比另一側要年輕。

辛戈發出了一點聲音,聽起來可能是“喬”,那是一種短促的嘶嘶聲。

“你看起來好多了,老板。”凱辛說,“你在好轉,維拉尼還說要請你回來上班,他會親自跟你說的。他很快就會來看你,那小子現在忙得不可開交,你懂的。”

辛戈的嘴唇動了動,又發出了一個聲音,像是痰鳴,但喬感覺他是被逗樂了,眼睛裏閃爍著什麽東西。他擡起了左臂,他左半邊身子能動,手指伸展著,似乎要和人握手。

不是握手,他是想抓住些什麽。

你不能去握辛戈的手,那不行,辛戈不會想要那樣,他腦子沒受到損傷,不是影響智力那種損傷,他只是被阻礙了,他的一部分身體不聽使喚。辛戈還在那具軀殼裏,那個硬漢在松弛的肌肉裏面,被不聽話的肌腱禁錮住了。

凱辛不知如何是好,幾秒鐘的時間像是過了兩小時。

也許那個硬漢已經不在了,也許那裏只有一個絕望無助的人在向他伸手。

凱辛想起了他的父親,他伸出右手碰到了辛戈的手。

辛戈撞開了他的手。

他那不是伸手,是凱辛理解錯了。

“對不起,老板。”凱辛說,“水?你要喝水是嗎?還是要點別的什麽?”

辛戈不停地眨著左眼,他的眼睛在訴說著什麽,喉嚨又發出了一些夾雜著痰鳴的聲音。

“你是想要看電視嗎,老板?”墻上有台電視機,卻不見遙控器的蹤影。他能看什麽,看多久,這些都是養老院決定的。

他點了點頭,那應該是點頭。

“維拉尼忙得不可開交,明白我的意思嗎?”凱辛說。

辛戈再次舉起了手,手指伸展著。

該死,凱辛想,他在指向什麽東西。

他朝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裏的床頭櫃上有沓便箋和一支鋼筆,一支粗鋼筆。他把它們拿過來,把那沓便箋放在辛戈輪椅的小桌板上,把筆放在他的左手裏。辛戈笨拙地、顫抖著接過筆,用他那粗大的手指費勁兒地牽動著它。

“她怎麽不告訴我你會寫字,老板?那個護士?”

辛戈努力地在便箋上寫字,他全神貫注地握著筆,但那鋼筆不聽他指揮,信箋也在桌板上動來動去,急得他額頭上暴起了青筋。

凱辛伸手扶住便箋,辛戈在上面畫著什麽,可能是C,也可能是R,一些潦草的線條。他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無力地垂下手,閉上了眼睛。

凱辛靜靜地看著他。

辛戈睡著了。

凱辛站起來,走到門口,轉過身來對辛戈小聲說道:“我會再來的,老板。我們在辦你的案子,我們會把你從這裏弄出去。”

他能看到玻璃門反射出來的辛戈的身影,仿佛看見辛戈的眼睛在看著他。可當他回去查看時,發現辛戈的眼睛仍然是閉著的。

他從那只手指長著長毛的大手底下抽出了那沓便箋,撕下辛戈畫過的那張紙。

“再見,老板。”說著,他把那張用生命寫就的便箋拿在手裏,對辛戈說,“愛你。”

他在車裏坐了一會兒,然後開了燈,試圖弄清楚辛戈寫的東西。然後,他打開音樂,拋開思緒,專心開車。快到家的時候,他感到疲憊不堪,雙腿疼痛,手機響了起來。

“發現一具屍體。”霍普古德說,“你要過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