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鬥法定乾坤(上)(第2/8頁)

崔老道一眼認出來者正是紀大肚子,雖然好幾年沒見面,穿著打扮、臉上的神色氣度都不一樣了,可就憑這個大肚子也錯不了。他急忙打車上下來,雙腳站定,將手中拂塵一擺,撣了撣道袍上的褶皺,口誦一聲道號,又從肚子中轉出幾句詞來:“玉皇廟內畫妖門,火煉人皮定驚魂;仙家不度無緣輩,武曲星君下凡塵!”

他是久走江湖的老油條,這番話一出口,不但重提了舊事,暗示自己曾有恩於紀大肚子,還把高帽子給紀大肚子扣上了。因為今時不同往日,人家是割據一方的軍閥首領,手握生殺大權的土皇上,自己不過一介平民百姓、丹徒布衣,即便過去有交情,可是人心隔肚皮,此時身份地位懸殊,不給捧美了準沒好果子吃。這才說紀大肚子是“武曲星君”,順帶說自己是“神仙”,一舉兩得、一石二鳥,高了你也沒矮了我。有道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一對故友又續上了前緣。

紀大肚子給足了崔老道面子,勒住絲韁,甩鐙離鞍下得馬來,擱在以往可沒有這個章程,督軍大人見了平頭百姓怎麽能下馬呢?能擡擡眼皮已是天大的面子。但見他腆著大肚子往前緊走幾步,一把攥住崔老道的手,甕聲甕氣地說道:“崔道爺,別來無恙!”

崔老道拔根眼睫毛兒都是空的,那得有多機靈,心知此時當著那麽多人的面兒,萬萬不可裝大個兒的,作勢倒身下拜:“大帥在上,受貧道一拜。”

紀大肚子忙伸雙手攔住,故意提高嗓門兒:“不敢不敢,崔道爺與我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要拜也該我拜道爺才對!這裏不是說話之處,且隨我到府中,擺上酒宴敘談。”這也是讓周圍的人聽聽,顯得他紀大肚子不忘舊恩,傳出去就是一段佳話。今天擺下這麽大的陣仗,也是賈寶玉看《西廂記》——戲中有戲。說完命手下牽過一匹馬來,他是行伍出身,今日給故人接風洗塵,有心讓崔老道跟自己一樣,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招搖過市,好好威風威風。不承想崔老道一擺手,聲稱從不騎馬,讓人找一頭毛驢子當坐騎。紀大肚子暗自贊嘆,對崔老道越發欽佩:“過趙州橋的仙翁張果老不就騎驢嗎?可見仙家一貫如此,倒是紀某人俗了!”其實滿不是這麽回事兒,崔老道腿腳不好,馬太高了上不去,也不會騎馬,萬一當著濟南府全城百姓摔個嘴啃泥,還有臉進督軍府嗎?

紀大肚子身為督軍,找頭毛驢何難之有?難的是立時就要,一雙眼四下觀瞧,恰見路上來了一個中年漢子,牽著頭黑驢,驢上坐著一個婦人,正往城裏走。書要簡言,不表紀大肚子如何吩咐副官過去交涉,只說片刻,副官已然牽來了黑驢。崔老道一看,這頭驢真不賴,灰鼻子白肚皮,一身黑毛洗刷得幹幹凈凈,黑眼珠忽閃忽閃的,後屁股上鋪著一塊棉布坐墊。副官扶崔道爺跨上驢背坐穩,紀大肚子一聲令下,“咣、咣、咣”響了三聲禮炮,冷不防嚇得崔老道打了個激靈,險些從驢背上掉下來。一隊軍樂隊奏樂開道,在大隊人馬的前呼後擁之下,如同請神接仙一般,將崔老道請進了濟南城。

濟南府本為黃河、小清河碼頭,自古即繁華所在。前清光緒年間,膠濟鐵路全線通車,濟南府成為華洋公共通商之埠,各國的洋行、各地的商鋪紛紛落戶於此。到民國初年,濟南府同北京城、天津衛、上海灘一樣,皆為一等一的繁華所在。南有大觀園,北有火車站,東有新市場,西有萬紫巷,電影院、戲院、茶樓、飯莊、商鋪鱗次櫛比,四衢八街,車如流水,馬似走龍。

崔老道進得城門,坐在驢上左顧右盼,看哪兒哪兒熱鬧,一雙眼不夠他忙活的,尤其是那些大飯莊子、小飯館子,一家挨著一家,數都數不過來。正趕上飯點兒,夥計肩膀上搭著白手巾,站在門口招攬生意,裏邊人聲鼎沸,座無虛席,大鍋小屜一陣陣地往外冒熱氣。崔老道看得直流哈喇子,眼睛都忘了眨。他看著濟南城的大街小巷熱鬧非凡,城裏的老百姓看他也出奇,紛紛站在路邊交頭接耳,不知督軍大人從哪兒請來的道長,端坐在毛驢之上,從容淡定,穩如泰山,只是這一雙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四下裏到處踅摸。再瞅前面有軍樂隊開道,後面的馬隊整齊劃一,紀大肚子在旁邊一臉的畢恭畢敬,憑這遠接高迎的陣勢,騎在驢上的道爺得是什麽來頭?說不定是哪位法力無邊的真人、超凡脫俗的大仙!有那心願未了的,苦求不得志的,求富貴、求前程、求姻緣的,求去病消災、一口溫飽飯的,這就紛紛在路旁焚香膜拜,真把他當了活神仙。崔老道心中得意至極,臉上還不能帶出來,端坐於驢背之上裝模作樣,一臉的道貌岸然。紀大肚子也挺高興,覺得臉上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