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鬥法定乾坤(中)(第2/6頁)

說話這會兒已是民國,沒有斬首的章程了,處決人犯以槍斃為主,軍營中雖有砍頭執法的大令,卻並不常用。槍決人犯的規矩也簡化了不少,不過該走的過場還得走,比如說人犯上法場前吃的這碗飯,到什麽時候這個也不能省,人都要死了,怎麽不得做個飽死鬼?不過話說回來,一般的人到了這個時候,再好的酒肉也吃不下去,沒幾個心那麽大的。說中午就槍斃了,上午在牢內擺上桌子,讓灶上掂仨炒倆,涼的、熱的、葷的、素的全上來,再燙壺酒,盤腿坐定,“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最後來兩碗米飯配酸辣湯,哪有這麽沒心沒肺的人?真到了這會兒,腿不發軟,還能站得住,便是心狠膽硬的好漢了。有不少人犯早已尿了褲子,渾身癱軟走不動道,當差的只好找來一個大號籮筐,把人犯扔在裏頭,擡到法場上再從筐裏翻倒出來。所以說牢裏只給預備一碗飯、一片肉,拿筷子插在碗中,形同香爐。為什麽家裏大人不讓孩子把筷子插到飯碗上呢?就是打這兒來的。除了一碗飯、一片肉,額外還給一碗酒,當然不是好酒,據說還有裏邊摻迷藥的,使犯人迷迷糊糊上法場,至少能死得舒坦點兒。行刑當天早上,犯人們一見獄卒帶著酒飯進來道賀,沒有不膽寒的,有的哭天抹淚,有的斜腰拉胯,也有的“英雄好漢”開始指天罵地,都明白這是要上路了。獄卒可不理會你吃與不吃,端起碗來往嘴邊上一抹,酒往臉上一潑,就當吃過了。接下來必須將飯碗、酒碗摔碎,按照老例兒,摔得越碎越好,否則殺人不會順當。說來邪門兒,在軍閥紀大肚子殺人這天,飯碗、酒碗掉在地上滾來滾去,沒一個摔得碎!

2

紀大肚子要在軍營門處決一批犯人,仍沿用過去的規矩,殺人的時辰定在午時三刻,因為此時陽氣最盛。準備則從一早開始,給犯人們安排吃喝,吃的叫長休飯,喝的叫訣別酒,飯碗、酒碗不能有囫圇個兒的,全得帶破碴兒,這是規矩。吃喝完畢,逐一提出待決的人犯,有長官挨個兒對號兒,姓什麽叫什麽,所犯何事,身量戳個兒、怎麽個長相,全得對上。再從名冊中勾去名姓,以免有人替死頂包。背後插好招子,也叫“亡命牌”,上面用墨字寫清名姓罪狀,拿朱砂筆在名姓上打一個紅叉。人犯被處決之後,如果說一時沒有家屬收屍,就拉到亂葬崗子埋了,起一個小墳頭,亡命招子往上一插,權作墳前之碑。紀大肚子位高權重,身為手握重兵的督軍,不必理會這些個瑣事,中午去一趟法場就行。正坐在督軍府中和崔老道說話的時候,有手下的副官來報,說出了一件怪事兒,給待決人犯用的碗沒一個摔得碎,只恐今天殺人不順,不如改期行刑。

紀大肚子不聽這套,他征戰多年,殺人如麻,刀下亡魂無數,還不是該吃吃、該喝喝,升官發財娶姨太太一件也沒耽誤,子彈看見他都得拐彎兒,當時罵道:“全是他娘的酒囊飯袋,讓你們殺幾個該死的鬼都前怕狼後怕虎,還怎麽打仗?你丈母娘個腿兒的,聽蝲蝲蛄叫還不種地了?給老子殺!”副官不敢再說別的,領命下去照辦。一旁的崔老道見狀暗暗稱奇,卻也不便多言。紀大肚子傳過軍令,見時候不早了,從頭到腳穿戴齊整、別槍挎刀,騎上高頭大馬,率領衛隊出了督軍府,耀武揚威來到城外的軍營。營門口兩隊軍卒雁翅排開分列左右,見督軍的馬隊到得近前,齊刷刷打了個立正。紀大肚子來到教軍場上翻身下馬,早有人在上風口監斬的棚子裏邊擺設太師椅,桌子上瓜果、點心、茶水、煙卷齊備,一眾軍官簇擁著紀大肚子坐定。指揮行刑的軍官出列敬禮:“午時三刻已到,請督軍下令!”

紀大肚子擡頭看了看天色,正是烈日當空,又掃視了一番法場,見二十余名人犯橫列一排,一個個均是五花大綁、雙膝跪地,眼上蒙著黑布罩,開槍的執法隊也已到位,只等他一聲令下,便即開槍行刑。紀大肚子這個督軍是真刀真槍打出來的,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到了節骨眼兒上真有官威。只見他面沉似水,一張大臉都快耷拉到腳面上了,連話也不說,只是點了點頭,雖然沒出聲,可比高喊三聲更讓人膽寒。軍官明白督軍大人的意思,領命轉身,高聲傳令。法場外圍備下三尊鐵炮,炮兵聽到長官發令,當即拽動繩子頭。三聲震天動地的“追魂炮”響過,在場之人聽得個個膽寒。執法隊的軍卒“嘩啦啦”拉開槍栓,紛紛端槍瞄準,眼瞅著子彈就要出膛。正當此時,法場上刮起一陣狂風,霎時間飛沙走石、日月無光,吹得人左搖右晃睜不開眼。原本是艷陽高照,頃刻烏雲翻滾,天黑得跟鍋底似的,伸手不見指,回手不見拳,咫尺之外看不見人,那還怎麽槍斃?帶兵的軍官只得傳下令去,先把人犯押起來,以防他們趁亂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