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鬥法定乾坤(中)(第3/6頁)

可這還沒完,轉瞬間大雨滂沱,如同把天捅了一個窟窿。紀大肚子也慌了神兒,在衛隊護送下躲入營房。有幾個軍官在一旁勸他,說殺人之前摔不碎碗,響晴白日又刮來這麽一陣陰風苦雨,以至於錯過槍決的時辰,許是今天玉皇大帝家裏辦喜事,不該見血?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反倒把紀大肚子惹怒了,不由得火往上撞。這無異於讓他認,連幾個死囚也處決不了,往後這個督軍還怎麽當?況且“軍心不可動搖”,紀大肚子手握重兵,深知“軍心”二字的緊要,於是“啪”地一拍桌子,吼道:“去你娘的,什麽時辰不時辰的,玉皇大帝的事跟我有什麽相幹?他又不是我老丈人,我紀大肚子殺人從來不分時辰,傳我的軍令,等到風停雨住,照殺不誤!哪個膽敢動搖軍心,待會兒他娘的一塊兒斃。”

自古道“兵聽將令草隨風”,督軍一聲令下誰敢不聽?滿營兵將一口大氣也不敢出,大眼兒瞪小眼兒就這麽幹等著。紀大肚子的倔脾氣也上來了,兩眼直勾勾盯著營房外的大雨一言不發。直到入夜時分,這場大風雨才過去。紀大肚子傳令下去,二次提出人犯,立即執行槍決。在場的軍官面面相覷,各朝各代也沒有夜裏處決人犯的,那可說不定真會出什麽亂子,但在紀大肚子的虎威之下,誰也不敢多言。接令提出人犯,綁到法場之上。白天這場雨下得不小,好在軍營地勢高,雨水存不住,腳底下卻不免泥濘不堪。一眾人犯有的是逃兵,有的是土匪,在泥地中跪成一排,心裏頭沒有不罵的:“哪有這麽折騰人的,這跟槍斃兩次有什麽分別?”

紀大肚子一揮手,響過三聲號炮,執法隊的軍卒舉槍就打。軍隊裏殺人和官府不一樣,官府行刑時人犯跪成一排,低頭露出脖頸,一個劊子手挨個兒殺,砍三個人換一次刀;軍隊裏的劊子手是從軍營中抽調的,多為投軍不久的新兵,借此讓他們見見血、開開光。每個人犯後邊都站著一名軍卒,步槍子彈上膛,接令以後同時摟火,幹凈利索氣勢也足。怎知這些軍卒手中的步槍全啞了火,怎麽摟也摟不響。在場的眾人一個個臉都綠了,啞火倒不出奇,過去的老式步槍,子彈經常卡殼,可誰見過二十多條槍同時打不響的,這不邪了門兒了?要說最難受的,還是那些待決的人犯,有繃不住的屎尿齊流癱在泥地裏,也有哭求軍爺給個痛快的,之前不說是槍斃嗎,怎麽改成把人嚇死了?

紀大肚子氣得臉色鐵青,帶兵的最忌諱軍心動搖,這要是傳揚出去,濟南府左督軍紀大肚子親自指揮槍斃人犯,二十多條步槍全都啞了火,還不得讓闞三刀笑掉了大牙?連繩捆索綁的人犯都打不死,那還如何帶兵打仗?紀大肚子久經沙場,稱得上馬踏黃河兩岸、槍打三州六府,比不了秦瓊秦叔寶,怎麽也不輸給混世魔王程咬金。他當即咒罵了一聲,喝退執法隊的軍卒,拔出自己的兩支快槍,擡起手來左右開弓,一槍一個將這些人犯挨個兒點了名。紀大肚子向來殺人不眨眼,一時興起從這頭殺到那頭,殺得血光四濺,死屍橫七豎八倒在當場,心說:“早知還得老子自己動手,中午就把你們一個個全崩了,何必等到此時?”紀大肚子渾身上下連血帶泥,也不說洗把臉換身軍裝,氣哼哼地命人牽過烏騅馬來,帶上衛隊揚長而去。留下法場上的一隊人馬戳在原地,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不說軍營這邊如何收斂屍首,只說紀大肚子騎馬回城。說來也邪了,軍營那邊大雨滂沱下了多半天,離開軍營半裏之遙卻連地皮都沒濕。走到半路上,冷不丁瞧見道旁有個小院兒,四周全是漆黑的曠野,唯獨這個小院裏邊卻燈火通明。門口站著倆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身穿錦繡旗袍,紐襻上掛著手絹,開衩的地方露出一截大白腿,白花花晃人眼目。往臉上看,柳眉帶笑,杏眼含春,正沖他這邊招手。紀大肚子南征北戰,東擋西殺,那也是吃過見過的主兒,一看就明白了,這是個窯子,門口招攬生意的姑娘挺標致,看來裏邊的也錯不了。之前去軍營可沒少從這兒路過,怎麽沒留意呢?紀大肚子行伍出身,雖不是貪淫好色之輩,總歸英雄難過美人關,一時間心旌蕩漾,頓生尋花問柳之意。只是堂堂督軍帶領一眾手下去逛窯子,面子上實在不好看,日後也不好帶兵,於是不動聲色,鞭鞭打馬進城回到督軍府,吩咐人伺候他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血腥之氣。到了這個時候,剛才那股勁頭還是沒過去,連吃飯也顧不上了,支開伺候他的下人,換上一身便裝,青布褲褂,腳底下穿一雙黑布千層底的便鞋,抓了一把銀元揣在兜裏,趁月黑風高,躡足潛蹤翻墻頭跳出了督軍府,連跑帶顛兒直奔城外的窯子。那位問了,這麽大個督軍,至於心猿意馬急成這樣?您想啊,當初宋徽宗為了美色,從皇宮挖地道去窯子,癮頭兒不比他大?一朝人王帝主、後宮佳麗三千尚且如此,何況他個使刀動槍的大老粗?再者說了,紀大肚子連著斃了二十幾名人犯,合該冤魂纏身,可是神鬼怕惡人,這些年他領兵打仗殺人無數,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那一眾冤魂也對他無可奈何。縱然如此,紀大肚子仍覺得渾身上下血脈僨張,著了魔似的,心窩子裏頭“撲通、撲通”狂跳不止,沒嗓子眼兒堵著就躥房頂上去了,不找個地方泄一泄火那是萬萬緩不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