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鬥法定乾坤(中)(第5/6頁)

到了晚巴晌兒起來,照例邀崔老道一同吃飯。崔老道在飯桌上見到紀大肚子印堂發黑、氣色極低、眼窩深陷,與頭一天判若兩人,不由得暗暗吃驚,一把攥住紀大肚子的手腕子,說道:“大帥,你可別怪貧道我心直口快,這個‘死’字都寫在你腦門子上了!”紀大肚子心神恍惚,全身乏力,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的,沒聽明白崔老道的話,哪來的這個“死”字?崔老道在他頭頂一拍,追問道:“昨天夜裏你去了何處?”紀大肚子愣了一愣,別人他不好意思說,對崔老道卻不敢隱瞞,將半夜出去逛窯子一事浮皮潦草地說了個大概。崔老道臉上變顏變色:“城外全是荒墳野地,怎麽會有窯子?這也就是你八字剛強,換旁人已經沒命了。縱然如此,你的三魂七魄也丟了一半!”紀大肚子讓崔老道的一番話驚出一身冷汗,這才覺得古怪。首先來講,自己正當壯年,馬上步下攻殺戰守練就這一身體魄,按說逛窯子嫖宿不至於如此乏累;再一個,城外怎麽會有窯子呢?仔細一想,從軍營到城裏的這段路歪歪斜斜、坑窪不平,以前也沒少走,只記得兩邊全是墳頭,昨天半夜卻沒注意到,那我去的究竟是什麽地方?

崔老道又讓紀大肚子把前前後後的事仔細講述了一遍,聽完之後點了點頭。昨日當天在法場上殺人百般不順,想必是對頭作怪,迫使紀大肚子在夜裏殺人,帶了一身的煞氣,以至於陽氣衰落,被引入一個下了陣法的“窯子”。要不是紀大肚子剛猛異常,當天就回不來了,只消今夜再去一次,他這條命就沒了。

紀大肚子聽得臉上青一陣兒紫一陣兒,心知崔老道所言不虛。之前被美色迷住了心竅沒來得及多想,此時越想越不對勁兒,難不成真是闞三刀和黃老太太下的套?千不該、萬不該、悔不該、大不該,不該降不住色心、管不住邪念,多虧崔老道在督軍府中,否則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這下說什麽也不能再去逛那個“窯子”了。崔老道卻說:“那可不行,你還得再去一趟,因為你的三魂七魄有一半陷在其中,去了不一定死,不去一定活不成。”紀大肚子有點兒為難,如果說兩軍陣前槍林彈雨,他紀大肚子從沒怕過,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可為軍之人寧死陣前不死陣後,萬一死在窯子裏,一世英名付諸東流,傳講出去那可是好說不好聽。

崔老道既然點破了此事,不幫忙也說不過去,更何況紀大肚子這座靠山倒了,他也得喝西北風去。不過崔老道不能出頭,頂多躲在後邊給紀大肚子出出主意。他說:“城外的‘窯子’多半是個墳窟窿,黃老太太一個頂仙的能有多大手段,真招得來深山的老怪、古洞的妖魔,又豈能容你活到此時?依貧道所見,小鴉片被褥之下必有魘人之物,你去搶出來即可。但是不能空手前去,你得找根竿子,上邊挑只活雞,事先放在門口,得手之後出門扛著竿子跑,活雞可別掉了。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方可躲過一劫。”

紀大肚子不信滿天神佛,也信得過崔老道,有了崔老道這番指點,他的底氣就足了。當天夜裏,紀大肚子換上一身利索衣裳,打好了綁腿,足蹬快靴,按崔老道的吩咐,扛著根竹竿,竿頭挑上一只活蹦亂跳的大公雞,雞嘴用膠粘上,出城來到窯子門口,先找了個荒僻之處藏好竿子,抖衣衫徑直而入。鴇二娘見主顧登門,會心一笑,領著一眾姑娘上前相迎,這個拉胳膊那個扯袖子,“大爺”長“大爺”短的,手絹直往臉上劃拉,脂粉的香氣熏得紀大肚子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紀大肚子聽了崔老道的話之後,留心打量這些人,覺得這裏邊沒一個對勁兒的,怎麽看也不是活人,心中不寒而栗。他一言不發,扔下幾個小錢,推門進了最裏邊掛著箭的那間屋子,見那小鴉片香肩半露,半倚半臥靠在床頭,正沖他拋媚眼。紀大肚子定了定神,叫小鴉片別急,先去安排酒飯。趁屋子裏沒人,他伸手往褥子底下摸索,指尖果然觸到一團物事,二指夾出來一看,竟是個大紅荷包,上面走金線繡了個“黃”字,提鼻子聞了聞,又騷又臭,不知道裏邊裝的是什麽。紀大肚子再怎麽粗枝大葉,也看得出這是黃老太太設的局,無奈此時不好發作,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揣上荷包奪門而出,三步並作兩步跑出窯子大門。鴇二娘見他出來,連忙上前攔阻。紀大肚子馬踏連營的勇猛,急起眼來誰能攔得住?他手都沒擡,只用大肚子往前一拱,就給鴇二娘頂了一個跟頭。紀大肚子出得院門,抓起挑了活雞的竿子就跑。說也怪了,剛才來的時候還是月明星稀,此刻卻是黑霧彌漫,擡頭望不見天,低頭辨不清道路。紀大肚子心慌意亂,只得跟個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腳底下的路也不見了,遍地泥濘,兩步一個踉蹌,三步一個跟頭,背後竿子上的活雞受了驚嚇,又開始“咕咕咕”亂叫。跑了還不到半裏地,感覺有人伸手拽住了他的腳脖子,他腳底下不穩,一個跟頭栽倒在地,摔得鼻青臉腫。正當他叫苦不叠之際,忽覺身後勁風來襲,不知是什麽東西沖他來了,正乃“金風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紀大肚子久經戰陣,聽風聲就知道躲不開,來得太快了,只聽嗖的一聲響,但覺脖子後頭一熱,本以為腦袋沒了,伸手一摸頭卻還在,回過神再看,掛在竿子上的活雞已經死了,雞血噴了他一後腦勺。過得片刻,四周的黑霧散去,天上的月光照下來,荒煙衰草,萬籟俱寂。紀大肚子見自己站在一個大墳坑前,布局怎麽看怎麽像那個窯子。前邊戳了兩個花裏胡哨的紙人,墳坑中還有十幾個紙人,可是有女無男,擦胭脂抹粉,裝扮妖嬈,團團圍著具沒蓋兒的破棺材。裏頭是一具白森森的枯骨,歪歪斜斜倒著一只花瓶,棺材幫兒上有支箭,箭上兀自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