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槍打肖長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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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幾天,費通辦妥了韋家遷墳的一切後續事宜,從中撈了不少好處,犄角旮旯不說,單是他這一個墳頭一塊錢的好處,大大小小幾百座墳頭,這就得多少錢?之所以找個大飯莊子擺設酒宴,犒勞手下這些兄弟,並非他仗義疏財。只因舊社會這些當巡警的,好人不多,壞人不少,他借遷墳動土發了橫財,大夥兒當面不說什麽,卻在背地裏眼紅,說不定哪天有意無意地禿嚕出來,他就得吃不了兜著走,倒不如擺一桌好酒好菜,堵住眾人之口。

窩囊廢向來膽小怕事,心眼兒又窄,為了讓別人覺得吃了他的嘴短,這一次下了狠心,帶上手下的巡警,來到北大關頭一號大飯莊子——會仙樓,能做南北大菜、滿漢全席。當年北大關一帶是天津衛首屈一指的繁華地界,商賈雲集,舟車往來,附近有幾家落子館、兩三處大戲園子,飯莊浴池、茶樓酒肆、商家鋪戶一家挨一家。在當時來說,能到會仙樓吃上一頓飯,絕對有面子。費通以前也沒來過,同樣是豬八戒吃人參果——頭一遭,正好趁此機會見見世面。進去一看,會仙樓當真氣派,門前車來車往,出來進去的穿綢裹緞,挺著胸脯,全是有錢人。進了前廳,滿堂紅木家具擦得鋥光瓦亮。墻上掛著挑山對聯、文人字畫,唐伯虎的美人兒、米元章的山水、鐵保的對子、板橋的竹子、松中堂一筆虎字,不管真的假的,看著那叫一個體面、風雅。迎面正當中高掛鬧龍金匾,旁邊多寶槅裏擺放著古玩瓷器。跑堂的看見費通一幹人等吆五喝六闖進來,趕緊過來招呼。要說認識費通嗎?不認識,蓄水池在西關外,會仙樓在北大關,離得太遠,天津城大大小小的警察足有幾千人,哪能都認識?不過費通手下這麽多兄弟,不乏在北大關當過差的巡警,與跑堂的相識。幹買賣的見了穿官衣的,免不了高看一眼,迎上來點頭哈腰道辛苦:“各位副爺樓上請?”

費通擺擺手故作沉著:“不必,樓下熱鬧,我們在樓下吃。”倒不是為了熱鬧,縱然沒進過會仙樓,可也有過耳聞。聽說一樓散座吃什麽點什麽;二樓全是單間雅座,不用點菜,春夏秋冬各有一席,其中又分為滿、漢兩種,還有什麽雁翅席、燒尾席、全羊席,不單點、論桌上。費通有個合計,上樓吃包桌價錢太貴,無異於拿刀子從身上拉肉。幹脆就在樓下,大碟子大碗、雞鴨魚肉來點兒實惠的,東西也好,台面也夠,主要是人家大廚的手藝別家沒有,同樣是一道素燒茄子,人家做出來的那個味兒能下三碗幹飯,豁出去讓哥兒幾個敞開了吃。

眾人在樓底下找了張大桌子坐定了,跑堂的一邊沏茶倒水,一邊唱出菜牌:“田雞腿炒竹筍、雞絲蝦仁、糖醋雞塊、荷葉包肉……”費通蹺著二郎腿正聽得帶勁兒,這時走過來一個人,賠著笑臉對費通一拱手:“這位是費通費二爺?”

費通見來人的舉止打扮,頗有幾分派頭,倒也不敢小覷,站起來還了禮:“不敢不敢,未請教……”還沒等來人作答,跑堂的把話接過來了:“副爺,這是我們會仙樓的掌櫃!”

擱到過去來說,在會仙樓這麽大的飯莊子當掌櫃,那也了不得,雖說買賣是東家的,可是前堂後灶、裏裏外外的事全由掌櫃的做主,為人處世必須八面玲瓏。因為上會仙樓吃飯的多為達官顯貴,結交的盡是官商富戶。按說費通只是蓄水池警察所的一個巡官,在人家眼中屁也不是,卻主動過來問候,真讓費通受寵若驚,又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掌櫃的說:“費二爺,我可聽說了,前幾天您在韋家大墳舍命護寶,真是好樣的!實話告訴您,想當初我們會仙樓本金不足,開這個飯莊子多虧韋家幫襯。東家說過,不論人家要與不要,我們會仙樓永遠有人韋家一半。您是韋家的恩人,那就是會仙樓的恩人,也甭請示東家了,這個主小的我還做得了,您幾位今天的賬算櫃上的!”

費通好懸沒把嘴咧到後腦勺去,這可行了,穿在肋條上的銀元不用往下摘了,真得說是人走時氣馬走膘,時運一來擋不住。但是費通面子上可不能讓自己太寒磣,嘴皮子得跟上勁兒:“喲,掌櫃的,瞧您說的,老韋家和我們老費家父一輩子一輩的交情,我又是管這事的巡官,當官就得為民做主,這可是我應當應分的!”掌櫃的哈哈一笑:“您老能這麽說,那我更敬重您了,這頓必須算我的!”

掌櫃的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吩咐跑堂的一定伺候好了,就扭頭忙去了。跑堂的一臉堆笑,討好地問費通:“二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大量可別見怪,您看您幾位今天想用點兒什麽?”

費通的臉皮比城墻拐角還厚上半尺,馬上改了口:“吃什麽不忙,這樓底下太吵,我們還是上樓吧。”反正掌櫃的吩咐過了,又不用跑堂的掏腰包,順水人情何樂不為。當即請一眾巡警上至二樓,找了個雅間落座,上好的香茶沏了一壺。跑堂的又問費通吃什麽,這句話問了好幾次,窩囊廢倒不是故作深沉,只是真把他給問住了,他一腦袋鍋巴菜,哪知道整桌的酒席有什麽,只得觍著臉問跑堂的什麽解饞。跑堂的說:“您不如嘗嘗咱會仙樓的八珍席,總共八八六十四道菜,山珍海味應有盡有,煎炒烹炸樣樣齊全,酒也給您配好了,燒黃二酒論壇子上。”費通趕緊咽了咽口水,一拍大腿說:“得嘞,就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