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槍打肖長安(下)(第2/7頁)

天津衛與水有緣,一來靠近渤海灣,二來又是九河下梢七十二沽,所以說無論大飯莊小飯館,都講究吃河海兩鮮、大小飛禽。這八珍席可以說是集大成者,像什麽罾蹦鯉魚、官燒目魚、軟熘黃魚扇、桂花幹貝、清炒蝦仁、煎烹大蝦、酸沙紫蟹、高麗銀魚、金錢雀脯、麻栗野鴨……費通這樣的巡警,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這些個菜。這邊跑堂的口中報著菜單子,費通身邊一左一右蝦沒頭和蟹掉爪兩人聽得心裏饞蟲亂竄,哈喇子直往下流。轉眼四樣甜品端到雅間,這叫“開口甜”。吃罷,跑堂的又端上茶水讓眾人漱漱口。這些個臭腳巡哪懂這套,抓起茶杯“咕咚咕咚”就往下灌。須臾之間,酒菜齊備,上等酒席八八六十四道菜,油爆、清炒、幹炸、軟熘、勺扒、拆燴、清蒸、紅燒一應俱全。盛菜的器皿沒有普通家什,一水兒的景德鎮粉彩瓷,真正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上面繪著“喜壽福祿”“四季常春”的圖案,瓷勺細潤得跟羊脂玉一般,象牙筷子上還鑲著銀邊兒。蝦沒頭又跟蟹掉爪杠上了:“老蟹,瞧見了嗎,你要把這盤子掉地下,你可得吃不了兜著走。”蟹掉爪當然不吃虧:“老蝦米,你也得小心點兒,別一不留神把筷子給嚼了。”費通顧不上聽這倆二貨逗悶子,好家夥,這一桌子酒席少說得幾十塊銀元,費二爺我請客,居然一分錢不用掏,這是多大的面子?真是風水輪流轉,如今輪到我費某人走運,時運一到,擋也擋不住。

費通等人個兒頂個兒的酒囊飯袋,誰都顧不上管別人,瞧見酒菜上了桌,拼命往嘴裏招呼,恰似長江流水、風卷殘雲,筷子不過癮了用湯勺,湯勺不解恨了直接下手,吧唧嘴的響動驚天動地。跑堂的見多識廣,以前可真沒見過這麽玩兒命吃的,不知從哪兒來的這群餓鬼?

眾人連吃帶喝、猜拳行令,直鬧到二更時分,店裏夥計都困得打瞌睡了,方才打著飽嗝、端著肚子出了會仙樓。費通平時凈喝雜貨鋪的散酒了,何況費二奶奶不多給,一頓就二兩,那玩意兒過得了癮嗎?這一次可逮著不要錢的好酒了,直喝得頭昏腦漲、腳下無根。脾氣也上來了,往台階下邊一走,大搖大擺,挺胸疊肚,嘴裏七個不服八個不忿,除了家裏的母老虎,官廳大老爺來了他也不怕。他心裏估摸這會兒費二奶奶早已歇了,那可不敢驚動,就想回警察所對付半宿。一個人溜溜達達,嘴裏哼著西皮流水信馬由韁,從北大關走到天津城西南角外的蓄水池四方坑。這個地方亂草叢生,臭氣熏天,再往西走全是墳地,沒人願意在這兒當巡警。但對費通來說,這可成了讓他飛黃騰達的一方寶地,他剛一走馬上任,就趕上遷動韋家大墳,這樁差事辦得挺周全,還從中撈了一票,可見時運一到,好事自來投奔。費通越想越得意,趁月色明亮,搖搖晃晃從坑邊走過,無意中一擡頭,瞧見一個一身縞素的女子,手提一盞白紙燈籠,直挺挺立於水面之上。他喝得顛三倒四,心說:“哪兒來的大膽民女?黑天半夜地在這兒幹什麽?是倒臟土的還是扔死孩子的?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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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通正待上前盤問,只見那個白衣女子對他下拜。他一看這還差不多,這個民女還挺識相,可又發覺下拜的方向不對,似乎不是在拜他。轉頭往那邊一瞧,路上走來一個婦人,三十來歲的年紀,穿著打扮稱不上華貴,卻是擦胭脂抹粉,臉上紅一塊兒白一塊兒的,縱然是良善人家的婦道,怕也不是省油的燈。只見她兩眼直勾勾地走向大水坑,那個白衣女子拜一次,她就往前走上幾步,眼看著兩只腳踏進了四方坑。

一陣冷風刮過去,費通打了個寒戰,酒醒了一多半,這才意識到,蓄水池這個四方坑,積水甚深,下邊的淤泥更深,如何立得住人?那個穿白衣的女子,面無血色,渾身上下濕答答地淌水,莫非是死在臭水坑中的女鬼?不好,這是要拿替身!

老年間有個說法,墜河的、投繯的、自刎的,皆為橫死,這種鬼和常說的孤魂野鬼還不一樣。孤魂野鬼是指死後沒有家人發送、祭拜,陰魂遊蕩在外,說白了都是可憐鬼,只是自怨自艾,輕易也不會擾人。橫死的卻不然,怨氣太重,陰魂不散,進不了鬼門關,過不去奈何橋,喝不了孟婆湯,想再入輪回,就得找活人當替身。可這些全是茶余飯後嚇唬孩子的話,誰又見過真的?

此時費通見那個要飯的婦人越走越近,兩條腿已經陷入了淤泥,人命關天也沒多想,借酒勁兒大喝一聲:“站住!”

這一嗓子比殺豬還難聽,婦人卻恍如不覺,仍低頭往前走,轉眼陷入了齊腰深的臭水。費通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勁頭,飛身搶至近前,伸手去拽投水的婦人。怎知這個婦人如同中了邪,手腳亂蹬往坑裏奔,立時將費通臉上撓出七八條血痕,火辣辣的疼。窩囊廢再怎麽說也是個大老爺們兒,對付個婦道人家綽綽有余,攔腰抱住,硬生生把她拖回了坑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