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斯人獨向隅(上)

“原來那草聖張旭,也有如此年青時候!老天爺,張某此行著實不虛!”同樣的熱鬧,看在張潛眼裏,卻與周圍所有人,都大不相同。

以前在二十一世紀,他看王之渙也好,看張九齡、張旭也罷,都是書本上的幾個沒有生命的文字,或者一幅印在紙上的畫像。

他崇拜也好,給這些人惡作劇般在畫像上填上八字胡,自行車,飛行掃帚也罷,這些人始終都是需要他仰望的存在,就像夜空裏億萬光年之外的寒星。

而現在,這些人卻都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跟他同齡,跟他分享同樣的美食、美景,同樣的熱鬧!

接下來,這些人還有可能跟他湊在一起稱兄道弟,喝酒撒瘋。一起成長,歡歌,甚至並肩而戰。一起見證即將到來的開元盛世,一起分享中華民族在中世紀的光榮和夢想!

這,將怎樣的開心與幸運?稍微想一想,就讓人熱血為之沸騰。

他,張潛,將親眼看著王之渙,從一個少年遊俠兒,成長為邊塞詩派中的擎天巨柱。他,張潛,將親眼看著張九齡,從一個回京述職的九品芝麻官兒,成長為千古名相。他,張潛,將親眼看著張旭,從一個熱血書生,成長為華夏草聖,千古酒國傳奇。他,張潛,將親眼看著……

他將看著他們。

他們也會看著他。

他已經成為,並且最終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一起光耀整個大唐星空!

“老天爺,謝謝你!”偷偷扭開頭,擦了一下眼角,張潛在心中默默致謝。

他決定徹底跟老天爺握手言和了。從此再也不動不動問候對方祖宗。雖然,雖然老天爺從來聽不到他的罵聲,也未必在乎他的感謝。

雖然,雖然老天爺將他丟進時空黑洞之時,沒送給他可以隨身攜帶的老爺爺和打怪升級系統。

正心潮澎湃間,耳畔忽然又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音樂。再度擡頭看去,卻是一名絡腮胡子的年輕人,正在彈劍做歌。聲音洪亮明快,瞬間響徹雲霄:“嚴霜封草樹凋紅。葉落滿地小園空。溪上芙蓉今何在,籬邊野菊笑秋風……”

“王子羽這個人來瘋,還讓不讓老子活了!”那衛道手捂額頭,做痛不欲生狀。

“子羽兄乃是急才,特別是手邊有酒的時候!”知道張潛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詩會,王之渙非常貼心地在旁邊小聲介紹,“他是太原人,單名一個翰字。生性倜儻不羈,喜歡仗劍四處遊歷。去年曾經以一句,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讓在場所有才子,頓時都沒勇氣下筆!今日大夥把盞品菊,他又先行拋玉,接下來,恐怕想寫詩的人,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拿出來的,是不是一塊磚頭了。”

“原來是他?”張潛頓時就將彈劍做歌的絡腮胡子,與腦海中的記憶對上了號。

只是記憶中的王翰,卻遠不如眼前的王翰鮮活有趣。竟然豪放不羈到,只管自己寫得過癮,不理睬後來者是否還有勇氣下筆的地步。

以張潛在大學時跟同學交往所得出的經驗,通常豪放不羈者,都不是什麽心機陰沉之輩。所以在欣賞之余,他本能地就想再走得近一些,跟王翰碰上一杯酒,聊上幾句閑天兒。誰料還沒等他挪動腳步,卻看到賀知章的書童賀俊,匆匆忙忙向自己跑了過來。

“張少郎君,張少郎君。我家老爺說,他想介紹幾位前輩給你認識。自己脫不開身,所以讓我過來問問你,眼下是否有空?”不待張潛詢問對方的來意,賀俊就停下了腳步,非常客氣地相告。

“賀太常找我?”張潛愣了愣,遲疑著扭頭四下張望。很快,就在花園的另外一側,一個頗為龐大的涼亭下,看到了賀知章舉著酒盞,正在向自己遙遙示意。

不敢讓對方久等,他連忙向王之渙,衛道二人告了一聲罪,轉身直奔大涼亭。堪堪才來到附近,就聽見賀知章笑著說道:“來了,他來了!隆翁,道濟,安之,這就是我剛剛跟三位提到的張用昭。雖然為墨家子弟,卻對我儒家經義了解頗深。偶發一語,甚至可以視為他山之石。”

這就不能只算往張潛臉上貼金了,簡直跟直接從頭頂往下倒金粉差不多。把個張潛誇得,頓時渾身發燙。趕緊彎腰下去,向亭子裏包括賀知章在內的四位長者行禮,“末學後進張潛,見過賀前輩。見過各位前輩!晚輩不知天高地厚,胡解先賢之言,貽笑大方,還請各位前輩見諒!”

“什麽叫貽笑大方?如果人人見了前輩就說不出話來,那麽做前輩的,怎麽知道自己學識之不足?”在單純學術問題上,賀知章從來不像對官場爭執一樣謹慎,立刻接過話頭,笑著反駁,“年輕人,不能過於自謙,否則,就會失了銳氣。弄斧,一定要在魯班門口。如此,才能讓魯班為你指點一二。而那魯班,年紀大了,暮氣難免會遮住眼睛。看到年輕人的斧影,說不定也能得到一些啟發,令自家技藝,百尺竿頭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