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斯人獨向隅(下)(第2/2頁)

念罷,雙目緊閉,手捋下巴,做仙風道骨狀。只是身材太圓了一些,秋風吹不動,卻被秋日曬得額頭油光鋥亮。

“好詩,好詩!”衛道恨此人無禮,在旁邊大叫著撫掌,“此詩立意高遠,語句通暢,更難得郎朗上口,讓人聽了之後,頓覺肚腹皆被一股秋風填滿,三天不吃不喝,都不會再覺得肚子餓。”

“對,豈是三天,要我看,得三月不知道飯菜味道,才行!”周圍有人一邊大笑著接口,一邊擠眉弄眼。

那盧莛卻沒聽出來,衛道等人是在損自己詩寫得爛,讓人聽了之後就會倒胃口。頓時心中大生知音之感,一把拉住衛道的衣袖,笑著發出邀請:“綱經,綱經,人都說你學識淵博,視野開闊,為兄先前還有些不信。今日見了,方知傳言實不我欺。來,來,來,到這邊來,趁著琴律大家在調音,為兄仔細跟你說一下,我這首詩中,還用了以下典故……”

“盧兄,盧兄見諒。小弟我也做了一首詩,正準備拿給伯高兄……”那衛道原本存了跟人打一架的心思,卻沒料到竟然被對方當成了知己,頓時惱也惱不得,哭也哭不得,只好去拉張旭做擋箭牌。

誰料,話才說了一半兒,卻看到琴律悄悄地沖著自己豎起了眼睛。頓時,頭頂寒氣倒灌,只好將後半句話吞回肚子裏,任由那盧莛拉著,到一旁欣賞對方大作去了!

張潛剛才就結識了王之渙和衛道兩個人,與其他年青俊傑們都沒來得及打招呼。此刻見衛道被那姓盧的給纏住脫不開身,便不想湊過去一起受罪。

於是乎,他雙腿悄悄繞了個圈子,轉到外圍的一處石頭桌案旁落座,抓起仆人們早就預備好的黃酒,慢慢品嘗。

才喝了兩三口,耳畔卻忽然又傳來“叮”地一聲,卻是琴律失手,將古琴調斷了弦,無法再替大夥彈唱了。眾才子們大呼可惜,卻依舊詩興難以扼制。繼續一個接一個上前,或者親自提筆,或者請張旭代勞,將各自所寫的詠菊詩,謄抄於同一卷桑皮紙之上。

眼看著周圍年輕人紛紛“交卷”,張潛的心裏頭就又發了虛。他提前準備的那首“觀菊”,既然已經被張說批下了“頹唐”兩個字,當然不能再次拿出來獻醜。而現場再“憋”一首出來,他又擔心搶了盧錚倒數第一的風頭,傳為左右讀書人的笑柄。因此,思前想後,看看左右沒人注意到自己,幹脆站起身,直接效仿了漢高祖劉邦,尿遁而去。

然而,入園的時候,他是被王之渙領著,並未覺得張若虛家的宅院有多龐大。此刻自己偷偷往外溜,就立刻有些轉向。

堪堪走過兩道回廊,一座涼亭,仍舊沒找清楚東南西北。肚臍下,卻真的有一股尿意,悄悄湧了起來。

如此,張潛就不敢亂走了。慌忙調轉頭,偷偷向花園折返。本打算回到花園之後,立刻找個仆人,命令後者帶自己去如廁。誰料想,明明剛才沒走出多遠,才子們的喧囂聲也近在咫尺,腳下的青磚小徑,卻始終通不到花園的門。

正惶急間,身側的竹林後,忽然傳來了幾聲的女子噎涕,不高,卻與遠處的喧鬧格格不入。

張潛愣了愣,本能地就想繞過竹林,看看到底是誰在哭?才走出幾步,卻又遲疑著輕輕搖頭。

這是張若虛的家,而竹林後的噎涕聲,明顯來自一位少女。張若虛姬妾眾多,其中最小的一個,年齡跟紫鵑仿佛。若是此刻在竹林後抽泣的女子,是張若虛的一位小妾,他張潛跑過去噓寒問暖,又叫什麽事兒?!

管不得也,管不得也!

刹那間,酒意和尿意全無。張潛果斷抽身後退,逃之夭夭。誰料,沒等他的雙腳返回青磚小徑,身背後,卻又傳來了一個那少女低低的聲音:“別怕,你爺娘不是故意要丟下你的。嘶——。他們肯定是遇到了迫不得己的事情,嘶——。”

伴著輕輕的抽泣,少女的聲音,沙啞而又溫柔。宛若一根針,從背後刺破張潛的衣服,刺透他的皮膚,骨骼,一路紮進了他的心臟。

“真的,相信我。天底下哪有爺娘不憐惜自家骨肉的。嘶——”

“嘶——。你自己努力長大,長大後,就可以去找他們。嘶——,如果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也不用著急,你能把日子過得好好的,他們想必,想必也會以你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