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這福氣給你要不要?

晨光微熹, 清晨的街巷上慢慢多了人煙。

音晚固執地在馬車裏睡了一夜,任陳桓如何勸,都不肯進他的府邸。

陳桓派人守在馬車外, 自己心亂得一夜未眠, 天邊剛冒出點光亮, 他便命府中侍女準備銅盆凈水,綿帕玉骨梳,又怕讓旁人看見音晚,便親自端了這些東西送入馬車內。

音晚正靠著車壁闔眼, 側顏沉靜, 陳桓以為她睡著了, 半邊身子在馬車外,正猶豫著要不要讓她多睡一會兒,卻見她睫毛顫動, 睜開眼看過來。

眼中一片湛凈,半點酣睡初醒的迷濛都沒有。

陳桓了然:哦, 她也是一夜沒睡。

他將涮洗用的器具端進來, 朝音晚揖禮, 退出馬車。

裏面安靜了一會兒,便傳出流水嘩啦的聲響,過了許久,陳桓估摸著差不多了,才掀開車幔,輕聲問:“您想吃點什麽?”

音晚搖頭, 默了默,道:“我想要點別的東西。”

陳桓忙道:“您說。”

約莫一炷香,陳桓提著奩具出來, 這是他從侍女那裏臨時借過來的,烏金篦劃蘆雁紋漆奩,裏頭放著梳篦、刷子、脂粉、銅鏡,陳桓送進馬車內,猶豫了猶豫,又從腋下拿出一個小包袱,裏頭擱著一套短襦長裙。

音晚澹靜的面容上終於浮現出一點笑意:“多謝。”

她笑起來如明珠般華澤流轉,把清晨光線略顯沉暗的馬車都映亮了,陳桓只覺臉頰騰得熱起來,低頭說了句“都是應當的”匆忙退出來。

音晚動作很快,只用了一刻便把自己的妝容整理幹凈了。

陳桓還是端了一小碗粥和幾碟糕點過來,她吃得很少,吃完了用帕子仔細擦過嘴,便問:“我們什麽時候去西苑?”

陳桓道:“現在就走。”

白天不比黑夜,街上人多起來,幔帳需得低垂,不能讓旁人看見音晚的臉。兩人在昏暗中相對無言,走了一段,音晚才想起來:“你今日不用上朝嗎?”

陳桓苦笑:“臣已經被停職了,正在閉門思過。陛下尋人心切,暫顧不得別的,等到尋回娘娘,想必就該著手處置臣了。”

他是昭徳太子的舊部,他們同蕭煜之間的事,音晚向來不多過問的,她只“哦”了一聲,便不說話了。

陳桓追隨蕭煜身側,見過了許多世家貴女,可沒有一個像眼前的這一位。

她那麽乖覺,那麽識趣,心思剔透靈敏,不多說一句話。這感覺,就像知道自己姓謝,知道自己可能不受待見,不願到人前去惹人厭。

可是,她並沒有做錯什麽啊,她沒有害過人,沒有苛待過誰,就因為頂了“謝”這個姓氏,平白受了許多苦。

陳桓在心底幽幽嘆了口氣。

這一切又是為什麽?從哪裏開始錯的?

馬車安靜行駛,不多時便停了,車夫在外道:“到了。”

音晚從袖中抽出一張薄紗帕子,蒙住自己的臉,只露出一雙烏靈靈的眼睛,跟著陳桓下車。

西苑建於大周英宗年間,起初是天子避暑行宮,在文宗年間,皇帝在此被行刺,聖顏大怒,自那以後便鮮少幸駕,每年的修葺銀子也停了,過了十幾年,這裏漸漸就被廢棄。

後來出現三王之亂,所牽連宗親甚廣,宗正|府的牢獄不夠用,便征用了這裏,這裏就成了關押有罪宗親之所。

蕭煜曾經被關在這裏十年。

音晚也弄不清自己為什麽想來看看,大許心中還是有些不甘,覺得命運本不該如此,想在回到金絲籠裏之前,來看看這個改變了所有人命運的地方。

四面紅墻高築,飛檐繡甍,樓台相疊,依稀還有當年帝王行宮的煊赫氣派。

只是走得再近些,便會發現墻漆脫落,荒草雜生,透出滄桑與陳舊。

陳桓見她沉默著繞墻轉,道:“這裏也算天子潛居之所,先前的犯人都被移到別處了,空置了有一段時間,裏頭沒什麽人,只剩下一些年邁的老奴,負責日常灑掃。“

音晚仰頭看那堵高墻:“其實這墻挺矮的,比未央宮差遠了,可是印象裏總覺得它很高,高聳入雲,把裏面與塵世隔絕開,不可逾越。”

陳桓早就知道皇帝陛下當年與謝家父女感情很好,特別是這個漂亮的小表妹,深得他的喜歡與愛護。

當年,她應當是來看過陛下吧。

皇親貴族玩弄權術,冤案如山巒般沉沉壓下,連滿朝剛直官吏都無能為力,一個孩子又能做什麽呢?

他正悵惘感慨,忽見音晚回過頭來,問:“你見過裏面嗎?從前在裏面的人都是怎麽生活的?”

陳桓道:“裏面當差的跟外面沒什麽大差別,無外乎就是俸銀少一些,油水少一些。犯人可就慘了。”

音晚凝著高墻,微側了頭,問:“有多慘?”

陳桓嘆氣:“凡宗親獲罪被押送到這裏,無非是沾了謀逆的邊,除了陛下,從未有人能從這裏翻身。跌落雲端的皇子皇孫,落到這等腌臜地,可是連最下賤的奴仆都不如的。任打任罵,百般折磨,就算被折磨死了,也不過一卷破草席,乏人問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