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站在高處低睨著他的籠中鳥……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音晚自顧自地蕩著秋千, 六幅的郁金裙擺順著藤架飄下來,被風揚開,是一副花色綺麗雪海香濃的旖旎刺繡, 映著朝霞, 美得像是一團幻影。

陳桓站在她身後, 靜靜看著她那纖細婀娜的背影,驀地有些心慌,生怕下一刻她會化成煙霧,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想, 陛下會不會有時也有這樣的恐懼呢?

他及時止住自己翩飛的思緒, 使勁搖了搖頭, 試圖把那些不該有的遐思甩出去。

看了看天色,陳桓走上前,道:“您還有沒有別的想去的地方, 臣都帶您去,時間寶貴, 這裏也沒什麽可看的。”

這話說出來, 就像有人在後頭追趕他們一樣。

陳桓怕再讓音晚心情不好, 遂又加了句:“這地方枉死者多,陰氣重,娘娘這樣的女子不宜久留。”

音晚緊攥住藤蔓,秋千慢慢停下來,歪著腦袋認真思索了一番,道:“我聽說長興坊的百戲很好看, 俳優合奏歌舞,魚龍雜戲,熱鬧非凡。”

陳桓本極不屑於這些享樂消遣, 覺得是淫靡之風,誘得長安世家公子醉眠溫柔鄉,全然失了報國之志。

但看著音晚晶亮的雙眸,鬼使神差的,他點了點頭:“是挺熱鬧的,這就去吧。”

路上兩人安靜坐著,不知怎麽的,說起了從前的事。

陳桓的兄長是昭徳太子的伴讀,當年陪奉左右,既有君臣之情,又有袍澤之誼,是獨一份的心腹近臣。

後來出事,他兄長一直守在昭徳太子身邊,太子飲了鴆酒,他往裏添了點水也跟著去了。

但就是這樣,謝家也不打算放過,向世宗皇帝請了旨,以謀逆黨羽的罪名,將陳家男丁斬首,女眷流入樂籍。

陳桓道:“是烏大哥救了我,他得知消息,火速去我家,買通抄家的官差,只把我救了出來。那時我年紀小,不招眼,官差在簿記上一筆,說我突染急症夭折,謝家也沒拿個孩子當回事。”

音晚安靜聽著,神色怔怔,好半天才問:“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跟大哥們四處躲藏,從長安一路北上,躲去了突厥,在那邊住了幾年,待風頭過去一些,我們便偽造好戶籍和路引,回來了。”

“再之後就遇上了常先生,他提議讓我們和被關在西苑的陛下聯手。”

陳桓追憶往事,生出些許感慨:“都說是我們輔佐了陛下,但也是陛下成全了我們。若沒有陛下運籌帷幄,我們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那些駐守的兵馬大半也是趁鎮壓藩將作亂時招募而來。”

“其實,陛下之所以看上去很需要我們,是因為他剛登基,時局不穩,群狼環飼,善陽帝留下的爛攤子太大,他需要心腹供他差遣。憑他的本事,至多一兩年,甚至用不了這麽久,他就徹底不需要我們了。到時候,他要怎麽對我們也全憑良心。”

音晚發現,蕭煜身邊的人,哪怕是最親近的人,都沒有辦法去足夠信任他。

他明明那麽睿智,那麽強大,卻偏偏讓人不敢全心意去依靠。

這一點倒是越活越回去了,甚至不如十一年前的他。

音晚道:“那說說伯暄。”

一提起伯暄,陳桓的眼睛倏然亮起來:“其實伯暄這些年沒跟我們在一起。烏大哥說我們目標太大,謝家如此神通陰毒……”

他猛地住口,小心翼翼看向音晚。

音晚面上半點波漪都無,只道:“接著說。”

“萬一被謝家人找到,必會對我們下毒手,所以就將伯暄托付給常先生,藏在鄉野間,我們隔三岔五會去看一看他。”

這便對上了,陳桓雖然自謙是烏合之眾,但這些人可是昔日太子近臣,浸透文墨的世家出身,文韜武略,若是近旁教導,伯暄必不會像如今這般平庸。

也許那個時候他們並想不到有一日伯暄會被送上那個位子,有那麽沉的擔子要肩負,朝不保夕的歲月,還是保命最重要。

馬車在交談聲中停了。

這個時辰還不是長興坊最熱鬧的時候,零星見著幾個伶人在街頭雜耍,搬弄石臼、大盆器置於掌上跳弄,腳下帶竿,翩翩舞影。孩子們圍著轉悠,吟詠著朗朗上口的歌謠。

音晚蒙著薄紗,與他們追逐嬉鬧了一番,從袖中取出早膳時自己沒吃的荷葉餅,用油紙包著,分給他們。

陳桓看著她,像一只翩躚的蝴蝶,眉眼彎彎,靈巧又活潑。

或許她本就是這樣的女子,出身世家,生活安寧優渥,父兄寵愛,容顏靚麗,身邊總有才貌雙全的郎君被她吸引,若一切正常,她可以從中挑一個最好的,嫁過去做當家主母,呼仆喚婢,與夫君舉案齊眉,過著安穩順遂的日子。

她的夫君沒有天子的尊貴,但必定是溫柔體貼的,她那麽聰明,那麽靈巧,自有一百種法子讓夫君聽她的話,後面還有家世倚仗,自然無人敢欺負她。